聚会结束，将近12点。
    我站到了马路一边，盼望着有辆出租车从天而降，能让我像条游鱼一样无声无息地飞快溜走。然而最终，我等来了一辆警用帕萨特，没亮顶灯，开车的人是齐锐。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齐锐降下车窗，说。
    “呃，不用不用，你不是还要回去值班么？”我挥手婉拒。
    “上车。”
    齐锐打开了右边的车门，不容质疑的语气让我愣了下，最终还是坐了进去。
    大致交待了方向，我一时找不到话题，没话找话说：“那什么，喝了这么大一杯白兰地，你没问题吧？隧道口还有支队的交警拦车测酒精。”
    “你怎么就得罪他了？”齐锐没搭我的腔，目视前方，问。
    虽然话里没明说那个“他”指得是谁，但却已心照不宣，我心想，这叫我怎么说呢？因为他变态？因为我长得不够顺眼？因为他哥哥是我爱人的前任？还是因为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理由什么的根本就是浮云？
    想来想去，我木然开口：“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
    齐锐并没追问，他依旧面朝前方，侧脸的线条硬朗、英挺，像一座没有生气的大理石像。
    “不要翻供。”
    蓦然间，这四个字打破了沉寂。
    我知道齐锐说得是哪件事，随即面朝他，道：“可是，专案组已经收到了当晚的路面监控，我怕会……”
    “这些不必操心，你要做的就是重复一次笔录，不要在他们手里落下把柄。”
    齐锐说话时总带着一种旁人难以抗拒的气场，我深知在这短短一句话中已包涵了无数汹涌的暗流，无数错综复杂的人际纠葛。这句话同样是为了把我安全地隔离在外，毕竟官场上的事，对于我这种职位的人而言，很多细节根本无从打听，且不要打听得好。
    “那盘监控是姚一弦打通了关系，到交警支队调出来的吧？”我按下车窗，让冷风灌入，吹醒微醺的神经：“他这么做算不算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你和我才成了警队中的败类？”
    借着酒劲，我发了两句牢骚。
    齐锐从不是一个爱搬弄是非的人，三年来，我也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任何一个共事的干警。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说：“把窗关了吧，别着凉。”
    车子开进隧道，齐锐的脸在移动的灯光下一明一暗，他又对我说：“姚一弦是个很难缠的人，他的手段你招架不了。”
    “不怕，我行得正，坐得端。往后做事再小心一点，谅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齐锐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继续说：“南西你不适合再待了，去刑侦总队吧。到了齐锋那里，凭他的关系网，就算是姚一弦也轻易打不进去。”
    “不是，这……这怎么说换就要给我换了呢？”我有点缓不过神来，“刚毕业那会儿我是想过当刑警，但怎么着也得自己竞聘啊，托你大哥算怎么回事儿？何况我也听说了，齐总队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走后门这种事儿，他不可能答应。”
    “我会让他答应的。”齐锐断了我的后顾之忧。
    “别啊，这都哪跟哪啊？我干嘛非要离开南西？”我急道。
    “他从北京跑来黄江，你觉得是来基层调研的吗？”齐锐深吸了口气，“姚一弦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不达目的他不会轻易罢休。和他正面冲突，你一点胜算都没有，回避是最好的方法。”
    齐锐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停顿了下，接着说：“姚一弦既然能调来南西，说明分局已经被他渗透了，我可以保你，但不能随时预防你不受伤害。现除了我，在黄江只有两个人还能保下你，一个齐锋，一个安澜。目前来看，你到齐锋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齐锐报出的两个名字都是警界神话般的人物，如果起因不是姚一弦，跟随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位都是我所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的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馈赠，我不能这样怂。
    “有那么严重么，那姓姚的还能把我活吞了？”我坚持道，“我在南西待了三年，说句肉麻的，跟谁都有点感情了，怎么能说走就走？”
    话出口，我意识到这说得有些歧义，弄不好就让齐锐误会了，赶紧补充：“警校毕业我就分来了南西，要走也不能这么仓促吧。何况许所找我谈过，说在他退休前不希望所里出什么岔子，我这一走，不就辜负了他老人家么。”
    齐锐无奈，微转方向，出了隧道。他像是不愿强迫我作决定，终于松了口：“面上你不要激怒姚一弦，自己加倍小心，要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我看着他，说：“谢谢你，齐政委。”
    要感谢的齐锐的地方有很多，诸如工作上的提拔、诸如关键时刻的信任、诸如当有人把枪抵在我的额头上时，他能伸出手，把枪口移向自己的胸膛。我不知具体谢得是哪一件事，总之浓缩成一句话也就那一个意思。
    穿过了隧道，金融街的草坪被LED灯管点亮成一片冰蓝海洋。圣诞相邻元旦，节日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感染到我。
    齐锐问：“接下去怎么走？”
    “哦，再到东方路。”我答。
    他的手忽地颤了颤，确认说：“你住那里吗？”
    这一简单的问题却隐含着许多敏感的元素，思考用了一秒，我答：“嗯，和他一起。”
    这一次，齐锐再没说话，一路沉默着把警车开到了我和俞宁的小区楼下。
    “那我就上楼了，明天所里见。”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孟然……”
    临开门一瞬，齐锐叫住了我。我转头，幽暗的驾驶室内，他仍如雕像般静静坐在那里。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顿了一顿，接着面向了我：“在他出现之前，我就告诉了你，我对你的感觉，你会接受吗？”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问题是无解且无意义的。人们追问它们的原因或许是寻求一个心理平衡，或许是寻求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无论答案如何，丝毫影响不了现实这个大前提。
    我的手还拽着安全带，忘了松开，敷衍说：“嗨，问这干嘛？主要答了也没啥意义嘛。”
    “还记得警校时打辩论赛么？”齐锐不容我回避，接着说：“现在，我要你正面回答得是一道选择题，答案只局限于会与不会。”
    面对他的直截了当，我傻了许久。
    在这样一个夜晚，在齐锐一次次向我伸出援手，在明显觉察到他失落的时候，我想，或许把那些没意义且深埋心底的答案告诉他，让他稍稍好过点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说：“会，但是……”
    “好了。”齐锐伸手封住了我的嘴，“后面的话，你不说我也明白。”
    他移开了修长的手指，无声地吸了几口气。昏暗的光线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的眼角像是微微发亮。
    “是我不好，我该早点就告诉你的。”
    良久的沉默后，齐锐低咳一声，声音明显沙哑于先前。
    不知该如何终结眼下的尴尬，我硬着皮道：“其实，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好，我……”
    话没说完，齐锐突然托起了我的脸颊。
    曾被强吻的记忆刹那袭来，我来不及多作反应，本能地向后一缩，皱起眉头，牢牢闭上眼。原以为又要降临的狂风暴雨这次却并未袭来，我紧闭着眼，只觉侧脸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一个满是无奈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我……就让你这么害怕吗？”
    我睁眼时，齐锐已经松开了手，他强行扯出一抹笑，说：“你那个来报案的朋友也挺有趣，不过为了不影响所里的破案率，他愿意的话，明天过来把那桩报失的案子消了吧，晚上要是时间不冲突，就一起吃个饭。”
    眼看齐晓枫报假警的伎俩被拆穿，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那朋友疯惯了的，你不用理他。”
    “这不是你期待得进展吗？”齐锐看着我，“他应该是你很好的朋友吧？我总得给你这个面子。”
    这世上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傻-逼，当他发完好人卡，还会惟恐天下不乱地给爱他的人牵线搭桥。他天真地以为对方会为些感激他，忘记他，和他一样获得幸福。他的傻-逼之处在于他并不知道，这根本是在别人的伤口上狂妄地洒盐，根本是把别人的自尊放在地下反复践踏，根本是一刀捅完又补一刀，接着还问你幸福吗？你快乐吗？
    如今，我就成了这样一个傻-逼，被动地、莫名地、顺其自然地。
    “好，那我替你约他，他叫齐晓枫。”说罢，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令人窒息的狭窄空间，打开车门，飞快而出。

    作者闲话：

    作者话：做人当如辉腾。低调的外观、金贵的内在、忠良的品质……就如wuli政委。
    话说《摩都警察》原名为《魔都警察》。
    2011版背景城市写的是在SH。之后，发生过读者围观南京西路派出所、因题材敏感被锁文……故而现在背景地虚化，取谐音“摩都”，意为摩登都市。
    今天要发布广播剧第一期，晚点发链接上来，祝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