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流金岁月  第20章 齐锐酒局上为孟然解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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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齐晓枫的电话,我惴惴不安地等到了天黑。我不知该在同事面前要怎么应对姚一弦,然而,后来才知这一顾虑根本就很多余,他早已为我选择好了应对模式。
    6点过后,所里同事陆续聚到“人间”,先前还在会所里的姚一弦居然也从外走了进来,看到我就热情招呼说:“小孟,你来得够早的啊。怪我,局里的会给开晚了,快别搁大堂坐着了,到包厢里去。”
    局里开会?
    我诧异地望着姚一弦,这玩得是变脸,还是画皮呢?是谁刚还在洗手间嗑药嗑大发了?
    边上管户籍的妹子玩笑道:“孟孟,你好大面子啊,原来还认识姚所呢,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知该怎么答,姚一弦却抢先说:“孟然和我哥有点渊源,机缘巧合,也就认识了。”
    他说着,又看向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明媚、无暇,相由心生一词在他身上不但全然失效,且截然相反。我忍不住去想在几年前,俞宁曾拥抱着一具与他相似的身体,反复亲吻那双星辰般的眼眸。一个外表这般美好的男孩,要不是出了什么极大的变故,真想不出那禽兽有什么理由和别人分手。
    这次的聚会,南西所上下100多名干警均在姚一弦的邀请范围内,顶级包厢开了5间。当姚一弦辗转回到我这一包厢时,本组干警们立即上前与之寒暄。
    许所没来,齐锐也不在,剩下那些想阿谀奉承、探听风声的一拥而上,姚一弦倒也像见惯了这类场面,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
    “姚所啊,黄江警界就缺乏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您看我们市长,比起其他直辖市的领导人,那是相当年轻了!梁启超有篇文章怎么说?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阿拉南西就敢于打破传统,有了位青年教导员,又迎来青年所长!”
    “诶,姚所,据说当年重庆打-黑,您在警务督察局也参与了是吧?啧啧,就这履历,调来南西,亏啊!”
    “人家这叫有魄力,敢从基层做起!换你坐到人家在督察局的位置,早被双规了。那个,听说姚所您是公安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我儿子和你是校友,今年考去的北京。本科毕业要读研的话,一般是什么流程?”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真是的,这种事情你问领导干嘛,想走后门啊?对了,姚所,您父亲去年来黄江指挥工作,我还给姚部长汇报过情况呢。”
    ……
    我无心去听那些五花八门的话题,靠在意大利真皮沙发里独自发呆。
    在中国约有180万人和我一样,穿着那身藏蓝色的警服。在这支庞大警察队伍中,站在至高金塔顶端的惟有5人,姚一弦的父亲姚永昌就位列其一,他的任何一个头衔都让人无法不抬头仰视。他姚一弦不辞辛苦、冒天下之大不韪,从警务督察局调至南西派出所,这样的直线下调可谓前无古人。
    情不自禁地,我打了个寒战。
    不愿靠家族背景从基层做起?得了吧,多可笑的国际笑话,要不是顶着他父亲的巨大光环,他能嗑着氯-胺酮混入警队?
    边上的沙发微微陷了下去,杜刚坐到了我旁边,说:“发什么呆呢,过来玩筛子嘛。”
    我懒得趟那浑水,正要拒绝,姚一弦却已走了过来,说:“我还真不知道在南方,大家凑一块儿爱玩些什么,纸牌还是骰子?小孟,你教教我吧。”
    杜刚见我不搭理他,圆场道:“哎呀,您问孟然,他哪里懂啊,就一纯朴同志。现在流行玩惩罚游戏。”
    “哦,是么?这个听起来倒很有意思。”姚一弦看着我,“怎么样,陪我玩一把吧?要是连个游戏都玩不起,那就太扫兴了。”
    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我一时好胜心起,干脆道:“行,陪你玩儿。”
    惩罚游戏,以开骰的方式决定庄家与被惩者。
    2枚骰子点数相加,最大为庄家,最小为被惩者。被惩者被抽出后,再由庄家对其进行提问或整蛊。
    玩这类开骰的游戏,我的运气一直极其差,没过两盘就成了俎上鱼肉,充当被惩者。幸得上天眷顾,开出庄家的人是唐明,小唐很客气,问我说:“孟哥,你选被提问,还是选冒险?”
    “提问吧。”我笑道,“选冒险,万一你让我去吻一下杜警官,那我还活不活了?”
    这话一出,杜刚立马跳出来抗议:“嘿!孟哥,你这话说得不地道了!小唐,你就问他,是不是背着广大群众谈恋爱了。我说呢,每次和医院护士联谊,他总不到场。哎哎,你们说说看,孟哥的爱人大伙谁见过了,都没有吧,保密工作搞得跟地下党似的。”
    我说:“这就是你这个做搭档的不关心我了。什么女护士啊,我要去联谊,必定是拿下那帮男医生。”
    “别闹,快说!你还是不是单身?”杜刚反客为主,剥夺了唐明的发问权。
    “单身?三年前就不是了。”
    “你们听听,都三年了!”杜刚继续八卦,“那你俩感情怎么样,好不好啊?”
    不假思索地,我给出一个成语:“至死不渝。”
    杜刚大笑道:“哎哟,我的妈!孟哥,看不出来啊,就凭你这副深情,拍个偶像剧也不为过啊。”
    沙发的另一头,姚一弦忽然微笑起来,带着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挑衅与嘲弄。所有人中,惟有我能深刻体会。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游戏中断,他接听说:“我在这边挺适应的,放心。吃的方面?哦,没什么问题,将就一下也就习惯了。不用不用,你真不用替我找个阿姨,所里事也挺多的,我哪还管得上回家吃饭?”
    在他口中说得明明都是些婉拒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却十分奇怪,只觉这种嘘寒问暖的对话方式十分熟悉。
    姚一弦站起身,绕过几个同事,坐到我身旁,接着通话:“孟然啊?我们相处得很好啊,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在公安部都待过了,什么样脾气的人没见过?小孟算好的了,你也别总说人家不懂事,他就在我身边呢。今天我请同事们出来聚聚,你要不要和他说话?”
    我喝下杯子里的洋酒,嘴里却像白水般索然无味。
    身姚一弦已把电话递向了我,看我没接,就靠来跟我耳语一句:“是你那位至死不渝,怎么啦,干嘛不接?”
    此时此刻,我特想抡起高脚杯,把酒泼向他那张漂亮的脸,特想抢过麦克风冲他吼:贱货!你他妈别再给我装逼了!装逼被雷劈,你懂么你懂么你懂么?!”
    可惜,我没法这么做,我甚至得压抑满腔怒火,客客气气地对待我最不必客套的俞宁。不能让他觉得相比善解人意的姚一弦,我就是个无理取闹的贱人。
    我得听话,我得温柔,我得忍辱负重、步步为营。
    因为……我不能失去俞宁。
    “喂,孟孟,和同事一块唱K呢?”
    我点头:“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啦,感觉你不太对劲啊?”俞宁觉察出一些异样,“是不是和一弦共事不高兴?你看人家也挺照顾你的,是不是?我听他哥哥说,他这人做事挺绝的,但我接触下来,也不至于啊。倒是你,别脾气一上来就跟AK47似的,收都收不住。”
    “放心吧,姚所人挺好的。”我突然不知要怎样再与俞宁沟通,只道:“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等,别挂。”
    手机又被姚一弦收了回去,他继续说:“对了,俞宁。你回来前能不能去一回香港?我在杂志上看见一款Burberry风衣,这里的专卖店还没有。你要是去香港的话,帮我带一件吧,回来把钱给你。不行不行,一码归一码,钱还是要给你的,你送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Burberry?
    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品牌么?
    真够实在的,下手又准又狠!我都没麻烦俞宁跑一回香港,这位倒是大言不惭地使唤上了。
    杯子里的洋酒越喝越少,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样空空荡荡。
    边上,姚一弦仍同俞宁客气着,他说:“哦对了,你没续通行证是吧?那算了,就是有护照和第三国签证也太冒风险了,万一被海关查到,会留不良记录的,就当我没说。不用不好意思,这不是我托你来着么?好吧好吧,等你回来请我吃饭。诶,不对啊,你这人怎么本末倒置了呢,搞得像我蹭你饭似的。得,不和你扯了,你还要和孟然说话吗?不说,我就挂了。”
    其他同事各归各玩得正乐,没人注意到姚一弦举起高脚杯,和我的酒杯相撞,他轻声说:“再玩一把吧,其实我也特喜欢至死不渝什么的。”
    第2局开骰后,管户籍的妹子是庄家,姚一弦点数最小,成为被惩者,选择项目为冒险。
    面对新来的领导,小妹很是纠结,半天才问:“姚所,您请所里这么多人都来玩,消费那么高。不知道您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拿出来让大伙看看?”
    “最值钱的?”姚一弦一扬唇,茶几上忽然扔来一把92式手-枪:“这个算吗?子弹不多,也就七发,运气好的话,可以了结七个人。”
    一时间,包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边上鬼哭狼嚎,唱着变调粤语歌的同事也刹时止住了麦瘾。
    哪怕是在刑侦总队、特警总队,这些可持枪队伍,也没有一名警察会像姚一弦这样公然高调地把枪带出工作范围之外。
    然而,姚一弦却完全不在乎这些,眼见几十人的包厢内只剩下伴奏在响,他突然开口:“别紧张啊,各位。这是假的,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兜售仿-真-枪,就联系城管部门过来取缔,随手拿了一把玩玩。”
    说着,他站起身,抬起那把92朝着正下方的杜刚,说:“小杜,你看这是不是真枪?”
    “闪开!”
    下一瞬,我飞快站起,猛地推开杜刚。姚一弦右手一扬,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抵在我的眉心中央。
    “说了不是真的了,孟然,你这么紧张干嘛?”他一挑眉,手的位置并没变化,周边众人也觉得气氛诡异,却没一人敢出声说话。
    渐渐粗重的呼吸显示我的心跳正在加快。
    仿-真-枪?
    怎么可能?一年到头,我虽只在考核阶段能摸几回枪,但直觉告诉我,姚一弦手里的那把绝对是真家伙!
    令人窒息的沉寂笼罩着整个包厢,僵持之际,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到我眼前,猛地握住了那把92,慢慢移开了我的眉心,挪向了别处。
    “所里还有点事处理,我来晚了。姚所,把枪收了吧,小心走火。”
    齐锐低沉的声音蓦然传来,不知何时,他竟已站到了我的身边,握着枪身,将它抵到了自己的心口。
    姚一弦的眼底滑过一丝疑惑的神色,跟着,他食指一勾,把枪绕回掌中,说:“齐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开不了玩笑啊。你们知道么,在去年的两会上,我就和齐锐认识了,他平时是不是特严肃?难怪把大家管得这么有条不紊的?”
    轻松的语气并没让跌到冰点的氛围有所回升,姚一弦打了个响指,招来美貌的女公关递来新的酒杯,亲自拎过一瓶路易十三,哗啦啦地往下灌,洋酒倒出了可乐的架势。
    “来,教导员,我敬你。”
    那妖孽边说边拿起自己的高脚杯,里面剩酒薄薄一层,比上医院验尿的量还少。接着,他又把那杯满得就要溢出来的酒杯递给齐锐,说:“在北京大家行程紧迫,会议一个接一个地开,也没好好招待你和齐锋队长。说起来,我调来这里,还没来得及去刑侦总队看他,这杯酒就当一起敬了。”
    面对姚一弦的殷勤,齐锐却连手也没抬,只说:“晚上我还要值班,酒就不必了。”
    像料到会被回绝,姚一弦也不失望,又把那杯酒精导弹调整方向,对准了我。
    “领导要是不解风情的话,我也没办法了。但孟然,你刚也太夸张了,不就一把仿-真-枪么,你看看,把人小杜吓成什么样了?你这一推,他万一骨折,你说这算公伤不算?”姚一弦边说边把酒杯硬往我手里塞,说:“罚酒吧。”
    望着掌中那杯深橙色的液体,我心想,陈化期超过50年的白兰地,号称喝上一口,余香就能绕舌一个多小时。我要喝下这整整一杯,那得绕上多久?
    正犹疑着,高脚杯又被人从边上接了过去,我转头看着齐锐,听他说道:“是我没带好他,自罚。”
    语落,他真跟灌可乐似地喝干了那杯路易十三。
    那一刹,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每次走进教导员办公室,看到的那些散在桌上的胃药;突然想起某个和齐锐一同出警归来的午后,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手捂腹部,面白如纸。我问他,政委,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他却只是淡淡敷衍,三餐不规律,偶尔胃痛而已。
    像得到了某种印证,姚一弦的眼睛一亮,一种难以言喻的笑意隐藏在他墨色的眸下,就像发现了一道受伤的血口子,可以沿路跟着那些滴滴答答的血腥,最终锁定盘中困兽的雀跃。我猜他必是看出了齐锐对我的感情,他又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突破口,来离间我和俞宁。
    众人已慢慢从先前的紧张中缓了过来,游戏恢复,唱K继续,少有人知我竟是在生死边缘间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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