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前朝后宫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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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前朝后宫势
    漫漫长夜人不眠。
    鸡鸣时分,皇帝才在他的再三劝说下,靠着他,合了眼。
    再过多一会儿,值更的内宦便会在殿门外叫早请圣驾,皇帝要起身用膳,接着上朝,能睡上片刻总是好些的。
    他犹能听见闭了眼的皇帝喃喃了一声“来日方长”,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入睡的皇帝脸色放松,他侧头看去,颇有些百感交集。
    从这年轻俊俏的容颜上,全然看不出丝毫皇帝所经历过的血雨腥风,也量不出帝君的莫测城府与缜密心思。
    他寻思,堂堂男儿,还曾是称霸一方的武者王侯,落到如此田地,犹如一扶摇直上九天的大鹏折翼作笼中囚鸟,还被假扮作了金丝雀,若说不觉屈辱,那无异自欺欺人。
    只是,他怎能料到他会遇上这样的皇帝?
    一夕夜谈,皇帝对他推心置腹,毫不讳言地讲起如临深渊的处境:他是凭借外戚内宦之势夺下储位,危急存亡之际力挽狂澜方攫取住部分权利,不再只是个架空傀儡,他欲把重权握于掌心,便只能与曾助他上位的人势不两立。
    当时皇帝看着他,嘴角噙笑:“与你的相助不同,你是无利而动,这才是恩。”
    他微微一笑。毕竟也是身居过高位之人,雪中送炭者,世间能有几人?
    这看似平静的后宫,实则也暗流涌动。
    皇帝的生母与当今皇后出身同一朱姓家族,朱家现任家长的曾祖在开国功臣中居首,门第高子弟广。皇后之父朱世濂领吏部尚书之衔,六部中职权最重,长兄朱惟明任将军,统领驻北边军,大弟这次则是平南大军的副帅,虽未立大功,也得荣耀。
    而如今宫中身怀六甲的如妃,则是金陵城中另一大家萧氏的长女。萧氏一族自两代前便得地头之便,作了皇家官府江南淮海盐场的专营,数十年累积下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富。先皇征北,铩羽而归;敌军凯旋之后,军锋南指,直逼长江另一侧的金陵。幸得萧家出重资贿买敌将数名,使敌军未能集全力而攻,这才让新帝得以固守城池,击溃进犯的贼军。
    萧家出仕的子弟不多,唯萧家的长子今任礼部侍郎。虽不似朱氏一族掌官吏军政,然而,萧家这殷实家底,绝无可能在朝中是任人鱼肉的弱者。
    除去朱家主掌的驻北边军,和此次为平南而特建的虎狮军外,另有护卫京畿的禁军,分三司十二卫,多集中了王公贵族的子孙后裔。三司中左都司的最高长官指挥使病逝之后,皇帝一直未任命新人,这虽无关后宫事,祖训也是内官后妃不得涉国务,实情却远远不是如此。
    皇帝话语里种种他人听来未免危言耸听的事,他却知非是妄想,想起日前康泰殿受辱一幕,不由起了惆怅。
    他虽从不惧危难,然而,身在后宫,身份别扭,势单力孤,真能有所作为吗?
    皇帝似在梦中,含糊地呢喃了一声转过身去,他小心翼翼地支起身,遥想起南越的人与事来,他们可知道他如今陷入不得已的境地,作了天朝皇帝的禁脔?
    她的话……他的正妻若得知,必是冷眼看他,口气决然:“将军,你被人欺辱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要忍着吗?反抗不了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就拔了你腰间的刀,自己抹脖子算数?我情愿见你死,也不能见我的男人这般模样!”
    她抱着爱女声声血泪的那一幕,他记忆犹新,她当时说出的话,他仍一字不差得记个分明。
    那五溪大族的族长之女,是当初汉军开拔到当地时,她率先看中他的。族长出面请了大将军与他同去,开门见山地提亲,大将军替他应允,这个大族从此成为大军的首个蛮夷盟友。
    她起先叫他“小汉将军”,后来他接替了大将军之位,她的称谓便成了“汉将军,”,即便后来他作了国主,她也始终喊他“将军”。她不会自称“臣妾”,但她和他生了三个孩子,怀着长女的时候,她带着七个多月的身孕陪伴他下访民情,回程时在山间偶遇暴洪,差点阴阳两隔。
    待得局势初定,蛮夷诸部族不惯她这一族独大,他无可奈何地作出妥协,其余三族各迎娶一名妙龄女子作妃,妃子们入宫前夜,她将他赶出她的寝宫,他独自踯躅在门外,听着她的痛哭,心如刀割。
    她曾说永不原谅,但仍是与他重归于好,为他再添一对可爱的儿女。
    她的汉姓,是他亲自取的,来于他的字——他仍记得他教她握笔时她脸上少见的娇羞,就如……
    外头已然唱起时辰,皇帝翻身仰躺,仍是紧闭着眼。
    他恐皇帝误了早朝,轻轻推了推皇帝的肩头,不见起效,只好动作的同时开口:“陛下,该起了。”
    “朕才刚睡着……”皇帝边抱怨边起身,见他也要下床,摇头道,“你再多睡会,去拜见太后用不着那么早。”
    他看着说话间还顺带伸了个懒腰的皇帝,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暖。
    梳洗完毕,他循例前往康泰殿给太后请安。
    无论他是如何耻于目前身份,贵妃职责内的事他还是会好好去做。
    也在心中自嘲,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本色。
    太后没有似以往一般接受他大礼后即行让他退下,而是吩咐看座。
    他满腹疑惑地坐在太后下首,有些惴惴。
    果然太后开门见山问他,侍奉皇帝,可有任何异状?
    便是他聪明过人也不明白太后“异状”所指为何,更不知当如何作答,冥思苦想片刻,仍只能笑道:“请太后明示,臣愚钝。”
    太后面上似也有难色,皇帝从前兴致来时,倒也曾要过男子侍寝,只那些优伶小官,不过皇帝声色犬马,荒诞嬉戏,从未像眼前这俘虏叛将一般非但收入后宫,还正式册封了高位,还把呱呱落地既丧母的二皇子过继。虽说前朝也有皇帝断袖情深,恩宠有加甚至愿以江山拱手相让的,然则像皇帝这种把罪臣纳进后宫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后宫内众说纷纭,流言四起,妃嫔们求不得雨露,更无望于皇嗣,太后本已不主六宫事,奈何熬不得本家侄女,当今皇后的怨诉。
    朱皇后名义上膝下有一子一女,却皆非她所出。皇太子与长公主的生母是皇帝登基前的太子妃,谥为恭哀皇后的朱氏,也是朱皇后的嫡长姐,皇后实际是两个孩子的亲姨母。太子妃诞下龙凤胎后,未满一年便因体弱多病而仙逝,皇帝登基后,在太后坚持下,迎太子妃之妹为后,并将太子妃遗下一对子女过继给她。
    无奈朱皇后生性好强,飞扬跋扈,常自恃身家,又因不能独宠于后宫,时时有些不合母仪的言行。皇帝与她本来就既无恩义,也谈不上儿女情长,遇到皇后性情乖张,更是冷待,数月都难有一次大驾坤宁宫。
    结果便是,皇后身为正宫却一无所出,倒是萧家的如妃抢先怀上龙胎。
    而在破天荒地进来一位男贵妃之后,皇帝夜间的行踪几乎便都在养心殿、贵妃处、如妃处这三个地方转,再无去过旁地。
    斟酌稍许,太后朝他笑道:“赵贵妃,近些日子,皇儿屡屡在敬贤宫歇息,你也是男子,难道察觉不出有何异状?”
    他心道,这对母子都是打哑谜高手,他沉吟着,对以征询的口吻回答:“陛下御体康健,臣委实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话音落时,他察觉到太后瞥他一眼,两人都面露尴尬,他们也算是天家别具一格的“婆媳”,不得不把话说得云山雾罩。
    只听太后微叹:“皇儿宠你,力排众议将你接进宫,虽说你一堂堂男子,兴许也不想要这般皇恩,不过事已至此,你且心平气和安安分分地居这妃位吧。”
    他低头:“臣谨遵太后教诲。”
    “只是,”太后踌躇着,终还是笑道,“这后宫如今唯一人有喜,如妃腹中还不知是男是女,皇儿皇嗣不盛,于国于室都不是好事。”
    到此他总算恍然大悟,原来太后是要他劝皇帝,不要独宠于他,毕竟即便借他回天之力,他也无法为皇帝诞下个麟儿来。
    拜别太后,回到敬贤宫,他重振跌落至谷底的心情,将宫中伺候的六个内侍一一唤来,问过身世来历等,再留下最初的那位高姓小宦官,细细打听宫内的事情。
    那小宦官入宫不久,身份不高,人将他遣来服侍赵贵妃,存的是轻慢之意。不想这男子赵“娘娘”听说是亡国之君,为人却宽和仁厚,始终和声和气不多刁难。少年心思大抵单纯,只要不是天性阴毒之人,大多是谁善意以待,便真心尽掏。
    这下当然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他所托之事,亦是满口应承,无半分推托。
    他心中稍安,若身边人都是邪佞奸猾之辈,前途只怕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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