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公主与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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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与皇儿
他真想对着两个一板一眼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的孩子解释,他不是他们的“母妃”,从古至今,男人只可作父,不能作母,阴阳有序,雌雄有别。
长公主是个七岁的聪明女孩,见他一脸为难神色,自个先咧嘴笑了,推着五岁的弟弟,向他嗲声:“父皇说,敬贤宫的贵妃娘娘以后就是大弟的母妃,母妃也可以是男人的呀?”
他欲哭无泪,对着孩子却无法发作。
二皇子今日似乎特别打扮过,一身大红大绿颜色鲜艳的华贵小袄,倒显得比姐姐更像朵花,他在姐姐的催促下,扭扭捏捏地向他跪下磕头,口中还念着:“异儿见过母妃,给母妃磕头。”
怔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省起把孩子抱起,小男孩并不避讳,顺手就搂住他的脖颈,回头对长姐笑道:“皇姐,是不是以后我就像母妃亲生的孩子一样了?”
女孩拼命点头:“对的对的,父皇把你过继给母妃,就是为了让你有娘嘛!”
他顿感此时此刻此景较之适才康泰殿太后、皇后轮番上阵更让他倍感吃力,如遭闷棍,若非他自恃定力过人,差点就要抱不稳小皇子。
皇帝居然过继了一个皇子给他,他在名义上就是这名小皇子的……亲爹,他实在难以理解皇帝此举的意义何在。
只是看着这一对姐弟稚嫩可爱的小脸,他不由想起自己远在南方的一双儿女,暗暗叹息,将小皇子放下,领着姐弟俩入了寝殿,招来宫人送上点心。
小姐弟边吃着点心,边齐齐抬着小脸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有点招架不住,干咳一声,问长公主道:“小公主,异儿的生母是哪一位?”
他知道有些权势大得宠的妃嫔若自己无所出,便会强夺人子,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小皇子的生母身份过于低贱,皇帝才把他硬塞过来。如若这样,哪怕跟皇帝闹翻他也不能受,何苦逼迫母子分离呢?
长公主瞅了一眼弟弟,小皇子难过地低下了头,他心中已有些底,还是听那公主说:“父皇说,异弟的命是他亲生的母妃换来的。我和皇兄的亲母后也不在了呢,所以说,弟弟不要哭,咱们一样的命哦。”
她说着话便像个大人似的抚摸着小皇子的头顶,小皇子抬头朝皇姐一笑,小姐弟俩再次齐刷刷看向他,目光中充满孺慕。
他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好久才道:“要不你们先吃完点心,我随你们在宫内走走?”
“好!”两人齐声答应,长公主提议道,“母妃与我们一起去探望皇兄好不好?他身体不好,太子宫的人都不肯他出门。”
他听着有些为难,以他这不尴不尬的降将男贵妃身份,领着公主皇子跑去太子宫见太子,只怕要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伤他的名誉事小,怎么说,他也得为……
皇帝考虑。
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为皇帝考虑?不合情理。
最终他还是叹口气,劝慰两位小朋友,既然太子身体抱恙,还是让他安心养病的好,胡乱打扰到底不太方便,如若公主和皇子无异议,他可以与他们一道游戏。
长公主提出的游戏是玩摔跤,他再一次哑然失色,却正好叫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他让小公主和小皇子在里面,他在外面,教他们点粗浅的拳脚。
折腾一下午,长公主和二皇子在他这殿内用过了晚膳才让照顾的女官领了回去,他刚想喘口气,却又得到来报,皇帝今晚还是会在他这里过夜。
他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内侍见他脸色难看,却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他更衣沐浴,他是不惯对下人发威风的,唯有默默点头。
待忙活完毕,等候皇帝驾到的时间,他环视这宫殿,真觉自己犹如囚笼中的兽,被拔了爪牙不说,人还当他是只可以随意亵玩的珍奇宠物。
意外的是,这一晚皇帝见他,却没了昨夜玩笑的意思,两人见礼完毕,皇帝挥去左右,邀他至榻上,展开纸卷让他过目。
他一一看过来,上边密密麻麻,大多是如何分化南越望族、安定民心的策略,以及分批次内郡汉户南移,使该处汉蛮杂居的计划。他看得细,皇帝也不催,静静候着,直到他一声微叹,在榻上朝皇帝躬身一拜:“陛下圣明。”
皇帝闻言轻笑:“朕是根据你的意见让人草拟,并无朕的功劳。让你找找有何思虑不周之处,不是要听你颂扬……当然,能听到昔日南越国主的赞颂,朕心情极好,尤其是国主还做了朕的爱妃。”
他见皇帝又开始轻佻,有些犯愁,急把话题拉住:“臣看不出还有何欠缺。陛下,可否容臣向陛下询问一事?”
“嗯?爱妃有和见教?”皇帝将卷轴收起,搁在一侧,看着他,面上仍笑意盈盈。
他踌躇了须臾,斟酌着用词,还是决定单刀直入:“陛下为何将二皇子过继给罪臣?陛下不是曾提过,只当外面风平浪静,便放罪臣一条生路。二皇子自幼丧了生母,何必让他再遭一遍罪?”
当年他仍是国君时,日理万机,对亲生子女心怀怜爱却疏于关心,长女夭亡一直是他的隐痛,如今见那小姐弟的年纪与他长女亡故时年龄相差无几,顿觉得若让无辜稚儿再受伤害,实在于心不忍。
不料皇帝听他这话眉尖挑起,笑容淡去些许:“怎么?爱妃还觉得自己能离开此处?”
他定了定神,反自笑道:“陛下曾说过这是为保全罪臣性命的权宜之计。”
“朕也说了,朕改主意了。爱妃听话只捡顺耳的听么?”
不能动怒,他暗暗双拳紧握,直视皇帝眼眸,不幸察觉其间隐隐浮着不悦,他强笑再道:“陛下留臣,不就是为南越形势未稳之故?王土已归,人心臣服只是迟早之事,臣愿为陛下丰功伟绩效犬马之劳。其后,臣对陛下而言,身无长用,陛下……”
他没法说下去,在皇帝灼灼的视线中口干舌燥。
皇帝起身,拿过卷轴笼入广袖中,低头向他道:“赵卿,朕既已说过不相强,也愿作一个言而有信之人。然而,卿莫要得寸进尺。朕已封你为贵妃,若放你离去,朕不是令天下人笑死了?”
他一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待得皇帝离去,他才想起本该反问一句:将男子之身的降将叛臣纳入后宫,天下人就不笑了?
次日他听贴身服侍的内宦通风报信,才知皇帝之后在身怀六甲的如妃那里过了夜,如今后宫内唯她有喜信,皇帝宠爱有加,也是应当。
但那小黄门却因此忿忿不平,他不禁见着好笑,这孩子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吧,还未被宫中险恶打磨圆滑,留有少年率直的喜怒,可他总不能荒唐到去和皇帝真正的妃嫔争宠斗气吧?
皇帝一连数日踪影不见,宫中岁月漫长而无趣,不过四五日,他已倍感寂寥。
他如今身在后宫方知宫中妃嫔们的不易,追想昔年,也颇有些后悔当初对他那王后王妃的冷落。幸好,宫中过继给他的二皇子,每日里在御书房上过课后就会过来陪他,在他殿中用膳,整个下午的时光都与他共度,直到日落乳母宫女等来将他接走。
二皇子乖巧可爱,性格温顺,且对他充满了孩童全心全意的憧憬,他也不觉在短短的时间内涌起了为人父的心情,仿佛为补偿对亲儿女难尽的责任,他开始着手教导二皇子文武功课。
有时候长公主也会过来,她同样恭敬地喊他“母妃”,在他的一再表露不快后,他,和小姐弟们协商成功,私下相处时,两个皇家娃儿唤他“爹”。
长公主曾转动着眼珠,歪着头问他:“为什么不能叫父妃呢?父皇有时候也会让我们叫他爹爹,这样分不清。”
她的大弟替她解惑:“皇姐,父皇是爹爹,爹是爹,两个字和一个字,不一样的。”
他当时就想揽住皇儿老泪纵横。
相处几日他却已看出,这双小儿女竟是有些天资错位,长公主性情活泼好动,好武不好文,他教的拳脚架势她只消练习几遍便已使得似模似样;二皇子则相反,恬静温和,心灵手巧,更喜欢听他念书,或者自个捣鼓笔墨丹青。
虽然他认定自己的终局是此身已无可用而被皇帝赐死,另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是皇帝大发慈悲放他离去,他可以回南越与亲生儿女重逢,但于这深宫中,能与一对赤子稚儿留下些许温情,也当是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