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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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请安
玛瑙床虽是名贵,其实并不大,当皇帝四仰八叉地往上一躺,留给他的位置委实不多。
他自然深知后宫御床都不会宽敞,便于鸳鸯交颈,皇嗣绵延。可他是男人,即便这身体浸泡在皇帝雨露恩泽中,也诞不下麟儿。
皇帝已然自行宽衣解带卧于床榻,见他不来,半撑起身,朝他招手:“爱妃紧张什么?朕既不要你服侍,也已说过绝不会勉强你,天子一言九鼎,你还怕?”
怕……久经沙场、出生入死,初到蛮夷之地时曾被毒箭射伤,半日下来人已气息奄奄,那时候他也没想过怕,就是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难酬。
但,这怎么能跟此时相提并论?
眼前这人,虽是眉眼俱笑,却是他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皇帝。
见他还是踌躇,甚至一脸死相,皇帝也颇觉无趣,索性翻身下床,将僵直的他拉过,替他除了外袍衣衫,他精赤了身子,袒胸露乳,更觉羞愤,却被皇帝推到床上,皇帝扯过绣被,替他盖上。
他心中正惊惶不安,皇帝已爬上床来,紧挨着他躺下,笑道:“睡吧。朕还要早朝哩。朕今晚在你这里留宿,你明日免不得要去朝见太后、皇后。朕那位正宫皇后可不好对付,太后嘛,早些时候朕婉拒了太后所荐的女子,却册封了你,大概也不会喜欢你。后宫杂事,朕不宜多插手,你且谨慎行事。”
他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皇帝又像省起什么似的,支起身来,俯视他,俊美的脸上剑眉一挑:“嗯,既是初夜,亲个嘴总不算相强吧?”
未等他反应,皇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低头在他唇上重重一印,力道犹如奏折上盖下御玺。
皇帝满意地一笑,复平躺下,闭上了眼。
他却哪里睡得着?一夜心绪难平,郁结不消,皇帝贴身挨着,他甚至动弹不得,只怕惊扰圣安倒霉的可是自己。
究竟这皇帝为何要作这般安排?存心折辱以消当初他叛变之仇?还是对他别有所图包藏其它祸心?他猜不透。
果然君心难测,兴许他就是因为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才从国君宝座跌落下来?
到了卯时,值更的内侍在殿门恭请皇帝起身,他几乎要从床上弹起,猛省起自己半身赤裸,不由又缩了回去。
想来真是窝囊,昔日何曾忌讳过在男子面前脱衣露肉?他低头一瞧,皇帝已然醒了,正不错眼珠地打量着他,嘴角挂一丝意味深长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唯有苦笑:“陛下真不考虑赐臣一尺白绫?或者一份断肠毒药?”
“爱妃,这九重禁地中,朕与你是共犯,你还是准备应对今日难关吧。”皇帝离去前,笑吟吟地撇下一句警示。
他惶惑,在内侍们上来为他穿戴梳洗的时候冥思苦想,依然看不穿皇帝的意图,留他一个叛将,还是名真正的男子在后宫,皇帝就不怕他们一起担上秽乱宫闱的骂名?
果然是共犯啊!
容不得他更多的胡思乱想,指派来服侍他的小宦官提醒“娘娘”,该去朝见太后和皇后了,他长叹口气,英雄末路时也是狼狈不堪,楚霸王拔剑自刎于乌江边,他自认还不是英雄,有此屈辱,大概也是天注定,无可逃,谁让他就贪生怕死了那么一次,没有及时自尽呢?
皇帝已是提醒过他,后宫掌权的两个女人,太后和皇后都不喜他,他也做好了被女人诋毁辱骂的准备,却没料到,她们的敌意炽烈,他仍是想得太简单了。
皇后命他直接去太后的居处康泰宫,他想不到的是,太后居然把所有大大小小的妃嫔都召唤了来,他看得眼花缭乱,暗暗佩服皇帝,到底是天朝上国,纵使现在偏安江南,就这后宫的阵势,较他从前的那是强过百倍——他的时间除去国事劳碌,连分给四个女人都不够,遑论这数量惊人的妃子们。
别说每个都作一次新郎,只怕每个都看上一眼,也要累得身死魂灭吧……他阴阴地揣测,如此排场,皇帝估计命不会太长。
众目睽睽中他以贵妃的身份向端坐如仪的太后与皇后跪拜磕头,太后没唤他起来,他只好跪着,莺莺燕燕的叽叽喳喳声声入耳,最上位的两个女人都没对他说过一句话,但下边人那些难听讥讽挖苦的言辞,自然是出于她们的授意。
他听着她们有意让他听见的“窃窃私语”,说他不知廉耻,昔年背叛先皇,今日色诱君王,以武将身份入宫为妃,与那伶人小官一般低贱,据说他还是出身名门,真不知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恶言恶语滔滔不绝,如江河决堤,他纹丝不动地跪伏在地,明知这是有意的刁难逼迫,但真要忍气吞声做到无动于衷,原来难如登天。
皇后终于发话了,她向太后道:“太后姑姑,也该请赵贵妃起来了。万一伤了身体,陛下新宠,保不准要归罪臣妾了。”
太后淡淡一笑:“怪罪什么?皇帝就贪个新鲜,这男子之躯,不在朝堂为社稷建功立业,却跑后宫来扰乱宫闱,又不得延续龙脉,伤了就伤了吧。”
登时窃笑声四起。
他紧咬牙关,默不作声,心中不住警醒,万不可动怒,莫要与这些见识短浅的女人计较,她们不过逞口舌之快,倒似不敢真拿他怎么办。既已清楚她们是何等人物,总能找出办法对付。
本以为这下马威要持续数个时辰,可能要熬到太后传膳,他却意外听到一柔婉优美的娇声:“太后,皇后姐姐,赵贵妃无罪无过,又是陛下新封,让他一直这么跪着,怕是不好吧?”
再听得太后一声笑:“罢了,如妃求情,看在你肚里的娃儿面上,赵贵妃,你且起来。”
他深吸口气,依言起身,跪得久了,双腿发软,他努力支持,身形晃也不晃地站立起身。初进殿时,他是垂首,此刻再无顾忌,目光平视端坐最上位的太后。
殿内众女纷纷发出不由自主的惊呼声,后宫阴气极盛,偶有一两位男宠,也是出身伶人,柔媚更胜女子,哪似他堂堂正正一七尺男儿,英气逼人,曾经血战沙场的气质溶于如画的眉目间,斯文中别有阳刚。加之他不再低眉顺目,神态不卑不亢,泰然自若,莫说常年身边只有不男不女的内侍宦者妙龄嫔妃们,便是太后也被他瞧得心中一震,在心中暗暗惋惜:这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怎么阴差阳错给皇儿弄入后宫来?这岂非添乱吗?
他向太后、皇后再施顿首之礼,方起身道:“谢太后。臣既是叛将,本是十恶不赦之重罪。幸得陛下天恩,饶臣一命,又得陛下青睐迎入后宫。陛下圣明,臣更无德无色,实不敢当和柔媚上之名。臣既已入宫,自当谨守宫规,不敢僭越。”
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娓娓动听,他目光微微低垂,却在暗暗地观察上座者,及环绕在太后身边的众妃嫔。
忆起昨夜与今朝皇帝的笑语,尽管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把他推入这水深火热的深坑,他却不得不默默感激:他的说辞全是缘于皇帝的“共犯”提点;人说他不知廉耻以色媚主,他简简单单便把责任全往皇帝身上推去。
能为佞臣嬖幸所惑,行荒唐无道之事的又能是什么圣明天子?他是皇帝亲自迎入的贵妃,人越骂他邪妄,便是间接地指责君王好色荒淫。
果然他这话一出,太后一时无声,却是左侧的皇后仿佛并未听出他话中有话,冷冷哼道:“赵贵妃倒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无德无色,却一步登天,我这如妃妹妹出身大家,怀有身孕尚不得晋位,真不知你哪来的能耐……”
“皇后姐姐——”坐在皇后下首的一名妃子急急劝住了皇后的大放厥词,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刚刚为他求情的如妃,不由多看了眼,却见那端坐的女子仪态万方,脸如满月,五官亦如其声极是温婉,她在长裙外另披了件浅绿色的披风,便是在室内也未解开,想来是身子柔弱之故。
如妃见他看了过来,白皙的俏丽容颜上抹上了淡淡一层薄粉,但她仍是落落大方,温柔朝他一笑,却又转眼对太后道:“太后,赵贵妃虽也是陛下妃子,与臣妾等姐妹并无不同,只是到底男女有别,众家姐妹都在此,怕是不好留他太久吧?”
太后状似恍然大悟,着人赐了他一块雕龙玉佩,放他离开。
他出来时,只觉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好不容易挨回寝宫,他开始寻思要如何才能向那位如妃聊表谢意,幸得那聪慧女子,为他不再遭受同样的罪而挑明“男女有别”,今后妃嫔聚首,他大可拿来作挡箭牌。
万万料不到后宫居然是这般云谲波诡,他适才真有种被困于巫山蜀道进退两难的痛苦,回想昔年自家后妃,他唯有苦笑。
一场宫中鸿门宴有惊无险地度过,他用过午膳,宫人来传:长公主与二皇子前来拜见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