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闻名于窿曌国的混世魔王，光曌帝的七皇子轩沂，竟然会出现在达陵城，这让黎婉若始料不及。他此刻一身戎装，与帝都时的华服公子全然不同。
    "殿下为何而来？”
    他耸耸肩，"得知朝廷要押送粮草，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份差事。料想会在此地遇见你，果然没有料错。”
    "这里在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轩沂从上到下打量她，见她穿着军医围兜，全身血污，不由皱眉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正在医帐打下手？”
    黎婉若垂首瞅了瞅自己的模样，苦笑道，"我的确是在医帐打下手，殿下可算是送来了及时雨，我们正等着急用呢。”
    轩沂捧着药箱，讥笑道，"瞧你弱不禁风的，这类粗重活还是我来吧。”
    黎婉若从马车上又搬了一箱，笑道，"走吧。陈医官还等着呢。”
    轩沂随着黎婉若回到医帐，眼见身前景象，也不禁震慑。转身见黎婉若在其间安然处之，倒也佩服她。
    默默站于医帐外，望着那些被抬进抬出的伤兵，也能估摸到这场边疆战役的惨烈。
    黎婉若整理完药箱，瞥见轩沂仍站在帐外，像是在等她，便静静地退出医帐。
    轩沂见她出来，微笑道，"你倒是跑到哪儿，都能应付自如。”
    黎婉若扫过医帐，"这哪里是应付自如，只是麻木了而已。”
    "你倒也不怕这些血淋淋的场面？”
    黎婉若苦笑道，"昨日来时，还怕着呢，今日却变得麻木。现实就是这般残忍无情，可以磨灭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轩沂怔怔凝住她神色，隐隐察觉她身上细微变化。
    "暂不提这些。"轩沂探手握住她手腕，"领我去见轩沅。”
    黎婉若微微颌首，同陈医官招呼了声，便领着轩沂去了将军府。轩沅领兵出战，并未在府中。黎婉若为他奉了茶，俩人相对而坐，只听得寂静的将军府外，传来城外的战鼓声，简直惊心动魄。
    光曌帝的十名皇子中，轩沂、轩沄和轩泽未曾领军打仗，恐怕从未见过达陵城内这样的场景。而此刻，瞧他从容淡定地坐在那处，面上不曾因这惊天的战鼓而有丝毫动容，眸光不过细细地盯着杯中茶汤，好像仍是那个坐在添香馆里品茗听曲儿的风流公子。
    他喝口茶，放下茶盏，举目望来，"这些日子，苦了你。”
    她摇首，"若是达陵城能渡过难关，奴婢再苦也是值得。可是如今局势紧张，每个人心里头惶惶不安。达陵城此刻的境遇，殿下应该明白吧。”
    轩沂起身站在舆图前，望着图上方的叠龙谷，"才入城中，已有人禀报。这次，的确是大哥冲动了。不然，也不用辛苦六哥再跑一趟宋申国，还要欠上女帝一个人情。”
    "女帝真会借兵？”
    轩沂回首笑道，"当然。达陵城失守，可就意味着窿曌国北方全面沦陷。届时，渥伦国对宋申国呈两面夹势，这可是大忌。女帝精明不输于父皇，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只是担心……”
    他突然停顿，眉间深锁，显得忧心忡忡。
    黎婉若明白他的担虑，"殿下是担心，六殿下一来一回时日太长，舜王会等不及救援？”
    轩沂轻点她额头，"小丫头，要不要这么冰雪聪明？”
    她按着额头，"猜测罢了。”
    他凑近脸，嘲弄道，"读我的心思，可是要吃大亏。”
    黎婉若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如今大家都在担心这个，也不算读心。”
    见她满面羞涩，轩沂还欲调戏几句，却听到轩沅在大厅外叫嚷着冲了进来。
    "七哥，怎么是你？”
    轩沂大喇喇地往椅上一坐，笑问，"我怎么就不能来？难道我在你们兄弟几个心目中，就是个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
    轩沅赔不是道，"是，是，是，弟弟说错话了，哥哥原谅我吧。”
    "行了，我自然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也没打算改。”
    轩沅颌首微笑，坐于一侧，"军需粮草一到，我总算少了件心事。”
    轩沂指着外头，问，"先前战况如何？”
    "他们每回前来滋事，也就小打小闹，不过是为了拖住我们营救大哥。"轩沅取过黎婉若送来的茶盏，接着说道，"六哥昨日去了宋申国至今未归，应该是在去往缅梁的路上。”
    "大哥被围在叠龙谷内，只怕再拖下去，性命堪忧。”
    轩沅望住舆图，"我也是没了法子，现今达陵城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人撑持，根本无暇顾及救援。”
    "我这次带了二十精卫，全是江湖好手，一人能抵三人。你说，我若是带他们闯叠龙谷，救大哥如何？”
    轩沅面上惊愕，"七哥，这是打仗，不可胡来。”
    轩沂笑道，"从小到大，我们兄弟都是一块儿习武，除了身体羸弱的三哥和武功底子差些的轩泽，其他人可都是半斤八两。你还是我手下败将呢，如今做了副将军倒瞧不起我啦？”
    "没有瞧不起七哥的意思。"轩沅郑重其事地回道，"沙场无情，刀剑无眼。这里并非曌都习武的猎场，加上七哥不曾带兵打仗，又是深入敌营到错综复杂的叠龙谷，这简直就是送死。现今大哥生死未卜，难道还要把你搭送进去不成？”
    轩沂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也算有备而来。我那二十精卫中，有一人叫权量，曾在渥伦国边关当过士兵，对叠龙谷地形甚是熟悉。后来因为得罪了边关副将，才逃窜到窿曌国。据权量推测，在叠龙谷西侧，那里河溪支流众多，交错间隐藏了许多匿身之所。大哥至今未曾被渥伦人发现，应该就是躲在那个方位。”
    轩沅沉思片刻，又问道，"渥伦人在青松林内布下攻防，大部分兵力集聚在我们边境旁。你们准备如何潜入叠龙谷？”
    轩沂仔细看了遍舆图，指着赤霞关，问道，"可否从赤霞关潜入到叠龙谷另一侧？”
    轩沅摇首说道，"原本可以，不过因为昨日六哥行踪暴露，渥伦人忌讳我们，已经加派重兵，如今正和赤霞关的宋申国军队遥遥相望呢。”
    轩沂望向舆图另一侧，指着西侧一大片空白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处处都是泥潭深坑。”
    轩沂伸手按在那片空白上，"我赌一把，就从这里走。”
    轩沅即刻否决，"不妥。”
    轩沂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只有二十人，人少便于行动。只要步步小心，躲过那些沼泽陷阱不难。况且，渥伦人一定不会料到我们从那里潜入，那一侧一定兵力极少，成功的机会应该很大。”
    轩沅想了想，"渥伦人在叠龙谷外驻扎了部分兵力，其他人都在谷内搜寻大哥的下落。你准备如何绕过驻扎的兵营，进入叠龙谷？”
    "我并不打算潜入叠龙谷，我准备夜袭渥伦人营帐，让他们误以为援兵杀到，这样在谷中搜索的兵力一定会重新布防到谷外。届时，我发送夜间信号，大哥只要活着便一定能见到，并可轻易潜回谷外。我们接上头，再从沼泽地一侧退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待到渥伦人想明白了，也已经晚了。”
    轩沅不敢接话，苦苦思索内中细节，就怕一个疏漏输了全部。
    "不能再等，行动必须要快。”
    轩沅不确定地问，"你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申时。”
    "好。"轩沅颌首应道，"需要我配合做什么？”
    轩沂笑道，"明日申时之后，准备佯攻青松林。”
    黎婉若静候一旁，听得轩沂这番言谈，总算明白自己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