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来声，黎婉若暗暗惊悸，今日果然犯太岁，偏生遇见这么多不该遇的人。七殿下固然难缠，却总比九殿下来得温存亲切。这些时日，九殿下未曾给过好脸色，想来十分不待见她。
    如今，不待见的，不期而遇，还偏偏撞上她与七殿下结伴游河。
    轩沂面不改色，扯开笑脸迎出门外，黎婉若紧随其后一同出了舫亭。
    右船舷缓缓驶来一艘画舫，船首杵着一人，正是九殿下。
    轩沄面带讪笑，眸华里透着戏谑味道，瞧得黎婉若浑身不自在。
    轩沂倒是落得大方，笑道，“九弟怎得如此好闲情，夜游鸶鹭河？”
    话说着，两艘画舫已停靠一块，船夫上前绑了绳索固定住船身。
    轩沄一跃跳上他们的画舫，“再怎得好闲情，也比不上七哥。不仅美人在侧，还有这天籁之音相伴耳畔，此等人间妙事，弟弟可从未有过这番好福气。”
    轩沂冷笑，“九弟府上美眷如云，那可是曌都出了名的，七哥怎敢与你相比。”
    轩沄扫过黎婉若，笑道，“说到我家中美眷，我倒想起今日府中小妾说起的一桩小事来。话说她今日陪同十弟妹逛街市，巧遇七哥，想必是起了冲突，回到府中可是一通咆哮。”
    黎婉若没曾想秦月怡身侧女伴，竟有一人是九殿下的侍妾。这丑事果然不用藏，必然会传出千里远。
    轩沂冷哼道，“她倒是咆哮在前了。”
    “七哥可是怎么她了？”
    轩沂耸肩回道，“她也不顾及身份，在大庭广众下，如同一个粗鄙泼妇。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只在好心提醒。她倒是恶人先告状，还有她的理了。”
    轩沄颌首应道，“可不是。不过话也说回来，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七哥和弟妹倒也无妨，恐怕倒霉的却是黎司奉吧。”
    轩沂怔愣，他倒是没想过这茬儿，若是秦月怡果真在暗中使绊，倒真是会牵连了黎婉若。
    兀自忧虑间，却听一声轻咳从轩沄身后传来。
    轩沂侧首望向声音来处，竟然是淳王轩沐，立在轩沄身后的画舫之上。
    急忙说道，“原来三哥也在，身子骨可好些了？”
    轩沐微微笑道，“这不中用的身子也就如此，今日不过好了些，便被九弟连拖带拉地出来走走，竟不想在此处巧遇七弟。”
    他的语调依然细软轻柔，落在心头，暖人心怀。
    他远远朝黎婉若瞧来，见她屈膝行礼，当下颌首回应。
    “黎司奉不是奉旨出宫返家，怎会在此处？”
    黎婉若正思忖该如何应答，轩沂却抢先回道，“正巧在街上偶遇。”
    轩沐说道，“众人皆知黎司奉乃奉旨出宫，若是让人瞧见她在此处游河，怎能不落他人口实。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七弟快些回府去。为着避嫌，黎司奉就由我和九弟护送回府吧。”
    轩沂本要回绝，却转念一想，黎婉若与他同进同出太过惹眼并非好事。如今，三哥九弟送她回府，也算避了他人之嫌。
    当下便回道，“那就有劳三哥和九弟了。”
    坐在淳王马车上，她屏息沉默，深怕一时喘息扰了这一车的静谧。
    可惜，九殿下却是逮着机会，想要狠狠羞辱她一番。
    “今日我才算真正晓得，黎司奉的本事果真不小。”他坐黎婉若对面，悄悄凑近，“十弟单纯实诚，七哥风流倜傥，黎司奉竟然能同时让他们如此温顺听话，我真心佩服。”
    黎婉若懒得理睬他，侧首望着闭眸小歇的淳王。
    轩沄见她沉默，更是来了劲头，“话说这勾搭的本事，弟妹还真是没有说错。瞧她气成那样，我还真为她抱打不平。她也算得上闭月羞花之貌，却偏生没有那魅人勾魄的本事，也难怪她不得十弟宠爱。”
    黎婉若被触动心绪，回眸说道，“奴婢是天曌城里一介杂草，不过是皇家所有，是生是灭全凭曌帝一言。奴婢有自己的差要当，来来往往间，有些人也是避无可避。这勾搭一词，奴婢不敢受。若是今日被人瞧见，是九殿下送奴婢回府，难道也能说是奴婢勾搭了九殿下？这其中原委，想必九殿下要比奴婢更是清楚。”
    轩沄冷笑道，“好个巧舌如簧的丫头，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好了。”一旁闭目养神的淳王，开口阻了轩沄的话头，“你今日酒喝多了，这张嘴只晓得胡诌。”
    轩沄最怕他三哥，见他开口阻挠，便当下咽了余下的话，静默一旁。
    轩沐侧首，笑对黎婉若，“本王也算阅人无数，虽说与黎司奉不曾深交，却多少也能窥得黎司奉几分本性。这些时日的风言风语，算来也与你无关。你只管当好你的差事，别管他人说些什么。”
    黎婉若默默回道，“奴婢明白。”
    过了须臾，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在外头喊道，“王爷，黎府到了。”
    轩沐应了声，冲黎婉若说道，“你早些回去吧。”
    黎婉若屈身行礼，“多谢淳王。”
    语罢，匆忙掀了帘子，步下马车。车夫驾着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阵尘土。
    黎婉若回到自己的院落，踏进房门，却见黎明辉正坐在窗前等她。
    她踌躇片刻，上前唤了一声，“爹。”
    黎明辉起身，“婉婉，回来啦。见过公子了”
    “见过了。”
    “可有吩咐你什么？”
    黎婉若摇首，“没什么，不过是嘱咐我小心行事。”
    “也对。从今往后，你独自一人在深宫里头，做什么事，下什么决定，也只能自己定夺。是该小心些。”
    “我明白。”
    “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黎明辉语罢，举步门前，突然回首，“婉婉……”
    他停顿须臾，接着说道，“虽然你并非我亲生，但这些时日总有情谊在，希望你能平安度过，得偿所愿。”
    黎婉若被他这番言语，激得泪眼模糊，强忍着泪说道，“谢谢你，爹。”
    黎明辉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转身掩门而去。
    黎婉若伏在桌前，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奔腾。
    窗外，凄厉的风卷杂着清冷的空气，闯入屋内，冷了心扉。
    “嘟嘟……嘟嘟……”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黎婉若急忙抹干面上泪痕，低声问道，“谁？”
    “小姐，是我小翠。”
    黎婉若整了整神色，起身开门，见小翠抱着一只长形包袱站于屋外。
    便问道，“这是什么？”
    小翠回道，“这是七殿下府上送来的礼物，是给小姐的。”
    黎婉若眉头微锁，“人呢？”
    “已经走了。”
    “可有话留下？”
    “来人说，小姐若是不喜欢这份礼，便自行处理即可，不必原封退还。”
    黎婉若伸手接过包袱，示意小翠退下。
    回到屋中，将包袱置于案上，轻轻解开包袱上的金黄绳索。
    包袱中的物事只露出一角，黎婉若却已惊呆，“灵犀……”
    她不曾想到，七殿下一出手，竟是这架灵犀古琴。这礼未免太贵重，惊得她怔了半晌。
    琴下，一封信函，边角的皇家金印，昭示着不容拒绝的尊贵。
    她取出信函，信上寥寥几行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①。
    黎婉若跌坐椅中，喃喃轻语，“凤求凰……”
    ******************************************
    ①佚名【凤求凰】传说是汉代的汉族古琴曲，演绎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