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叱咤则风云变色  第二十五章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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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
    “江涵秋影,风潇潇,送旅雁南归。只见那一双双封,摆列头着字样儿在天际。数声嘹唳也,不胜怨,谁知。”
    “楚江秋老,萧疏两岸芦花。和那千树丹枫,一轮明月,的也风波荡漾,吹动雁行斜。又见雁行儿背流霞,向那水云落下。呀呀的渐离的云汉路,而共立在那平沙。相呼唤也吱喳,无羁绊的也堪夸。”
    琴音松沉旷远,低诵朗朗相携,不免勾起情怀,心绪百转千回。
    黎婉若倚在案边,柔荑轻支臻首,眸华远望,竖耳聆听。那一头,黑衣男子抚琴而诵,眉眼凝重哀愁。
    “夜深人静也,底事又惊飞,栖止不定。只听哑哑的也一声清,扑扑的乱攘波影,纷纷的嘈杂也恁悲鸣。想只为江枫渔火相近了芦湖,怕受人机矰。故不辞劳顿也,冥然避戈腾。”
    “试看他飞上云端,扰扰攘攘,只在空际回旋。猛可的又群然一声划剌江皋。乍静也。却又哀鸣转高。声声也嗷嗷,以诉说劬劳也,怆然封月哀号。”
    手指下,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心绪,缥缈多变。窗外,天色微变,阴云密布,或如这多变琴音,变幻无方。
    远处,时而传来钟声鼓音,细柔夹杂在韵律中,透着延绵不绝的力道。
    “数声急骤,乍因何事侜张,却又从容作软商量。鸣声渐缓,余音娓娓,直数到月移砧断,漏尽更长。”
    “孤客不堪听,最可怜山高月冷。”①
    旋律高低起伏,静美动人,尾音拖着清冷入仙之感,好似面前一幅画面,鲜明生动。此曲堪称天籁,人琴合一,无我之境。
    音已驻,心却仍似陶醉。黎婉若微闭双眸,静静安住在余音里。
    身侧,人影微动,偕着一股檀香,飘然而至。
    睁眸,浅笑,抬手端起案上紫砂壶,注满茶盏。
    那人轻柔握住茶盏,举在鼻间,细细嗅闻,嘴角弯起一道弧线。
    “茶香,人美。”话落,一饮而尽。
    黎婉若凝眸杯盏,“与公子琴音相比,一无是处。”
    他轻笑,“这话儿倒是动听,我喜欢。”
    旋即,又道,“这明空寺人来人往,香火旺盛,倒不曾想,定业禅师能在繁华喧嚣中辟了如此寂静之所,的确是人间美事。婉婉何不奏上一曲,为此锦上添花。”
    明空寺,原名兆安寺。窿曌国定都曌都之后,荐曌帝易名,定为国寺。明空寺现任住持定业禅师,精通三藏十二部,慈悲济世。光曌帝钦定为国师,受人敬仰。
    黎婉若眸光流转,凝驻窗外。对面,庙宇殿堂肃穆而立,钟鼓声漾在耳边,果然极致宁静。这厢,静室一隅,掩在松柏绿影之下,是个僻静所在。
    “奴婢不擅音律,只怕扰了这份清幽。”
    “婉婉那曲高山流水,至今仍在耳畔回旋。如此也叫不擅音律,那可是说假话了。”
    黎婉若回首,无所畏惧道,“知音不在,曲终弦断。”
    他哑然失笑,“你既然说得如此明了,谓我不是知音,我也只好思忆中回味了。”
    起身,窗畔,远眺,静默不语。
    黎婉若凝眸注视,这一瞬的他,恬淡寡欲,虽说失了以往的狂妄霸道,却偏生勾住她的情怀。
    突然,他回首,恢复往日神采,“这次,你做的极好。”
    坐回她身侧,举杯而饮,道,“这次渥伦之战,是战是和,实是扑朔迷离。曌帝之心深藏不露,若非是你探得他心思,我又怎能知晓他主和意向。”
    “自从渥伦人宣战之日起,曌帝每日思忖如何应对。他心中若是想战,也不会如此举棋不定。必是因为想和,却又苦于无有借口。”黎婉若淡淡地问,“公子,下步要如何行事?”
    他摇首,“暂且未定,容我再想想。”
    黎婉若颌首,旋即说道,“如今,最为棘手的还是刘妃女。她时常借机与奴婢套近乎,长此以往,奴婢担心会令曌后不满。”
    他伸手按住太阳穴,“就知道这女人会坏我好事。”
    “如今之计,只有尽量避着她。”
    他冷哼,“天曌城虽大,有时也难于回避。你先避着吧,这个女人,我会想法子处理。”
    “是。”
    “你如今是曌帝跟前的大红人,所言所行必要谨慎。我好不容易把你安插入宫,谨记莫要毁了我的筹谋。”
    黎婉若听他语气冰冷,微微胆颤,“奴婢明白。”
    他冷笑道,“明白?明白的话,怎么还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敢出头挑事?”
    她心惊,知道他所说,是她在大昭殿帮轩玥一事。
    “奴婢再也不会了。”
    他伸手,捏住她下巴,眸光犀利,“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千万别为了不相干的人,白白搭送进去。我送你入宫,是为了筹谋我的大事,不是让你到处行慈悲。你若是死了,往日的冤屈便也石沉大海。孰轻孰重,聪慧如你,应该是懂得拣择的。”
    她挥开他的手,颌首应道,“奴婢明白。”
    他收起冷面,笑道,“你如此招人欢喜,我心中甚是担心挂虑。深怕你,又被感性迷眼,泥足深陷。”
    她嗤笑,他这番言语明是担忧,实是暗讽,不知轻重身陷迷恋。其实,早在伤轩泽的那刻起,她的心便已死了,再也不会有第二人,能再令自己身陷险境。
    “公子似乎高估了他人,实在是多虑了。”
    他盯着她的眸,探究她话语的真实,“我倒希望是我高估了。”
    黎婉若望向窗外,“时辰不早了,奴婢也该回了。”
    “你就先回吧。”
    她起身,行礼,“奴婢告退。”
    他探手握住她手腕,郑重说道,“从今往后,这大昭殿里唯有靠你自己,我再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小心为上,事事都要多思虑。”
    他说得温柔细腻,猛然触动她心弦。
    她淡淡的笑,抽出自己的手腕,“奴婢知道。”
    语罢,转身离去,行到门前,心念一动,不由停下脚步。
    侧首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奴婢就要死了,公子……会不会出手相救?”
    他怔怔望着她,被她突然而来的疑问,迷惑了心智。
    她静静地等着,她不晓得自己期盼着什么样的答案。两年前,父亲惨死断头台,娘亲病死在流放路上。世上,她已没有亲人,也许他的答案,只是给她活下去的一种希冀。
    他回得斩钉截铁,“不会。”
    她妩媚一笑,似乎得到所要的答案,翩然而去。
    寺庙里独有的香气,渐行渐远,一如他的存在,也变得若即若离。
    她混迹于拥挤人群,缓步在喧嚣集市,似乎寻找着自己的归属。也许,她要的,不过是这份寻常的放任。没有血海深仇,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左右为难的艰险。
    如果,只是如果,她还是原来的夏婉若,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若她还是夏婉若,也许到最后,她仍然会身陷在天曌城,不过换了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姿态。唯一美妙的,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而已。结局,对她而言皆是一样,她逃不了窿曌国牺牲品的下场。
    想到此处,她不禁苦笑,笑中透着只有她自己能懂的那份悲辛。
    鼻间闻到淡淡茉莉香,抬眸探望花香来处,却见三道娇俏身影,携着一股香味袭来。
    黎婉若望着来人,暗暗叹息。如此繁华街市,多的是擦肩而过的熟人,却偏偏碰上,正巧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十王妃秦月怡冷冷瞧着黎婉若,眼里透着怨毒。她身后陪着两名贵妇,衣着打扮靓丽,想必也是将门侯府的女眷。
    黎婉若屈膝行礼,依足规矩,“奴婢拜见十王妃。”
    秦月怡冷笑,冲身边人说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黎司奉,曌帝跟前的大红人。你们可得仔细认清楚了,以后千万别开罪了她。”
    左首女子颌首应道,“原来是她,近些日子可时常听闻。”
    “可不是。”秦月怡瞪着黎婉若,讥讽道,“黎司奉今日怎么一人出游?平日里,不是总有人相伴。今日形单影只的模样,我还真看不习惯呢。”
    “曌帝准了奴婢的假,如今正要回家。”
    “也是该回家瞧瞧了。怎么说也进了大昭殿,想必家里头要好生庆贺一番了吧。”
    黎婉若不愿与她多纠缠,便顺着她意思回道,“是,家里正等着奴婢回去晚膳。若是王妃没有其他的事儿,奴婢就先告辞了。”
    说罢,举步要走,秦月怡伸手一拦,挡住她去路,“我还有话说,没让你走。”
    黎婉若按捺住心头怒意,和悦问道,“王妃有话请讲。”
    秦月怡冷冷说道,“你不过生来一副贱骨,别以为仗着有男人宠,便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有曌帝在背后为你撑腰,我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黎婉若冷着眸,目不斜视地盯着秦月怡。好几次,想要脱口而出的怒火,最终被按捺下去。她连杀父杀母的仇人都能容忍,又何况是眼前这种不足为道的妒妇。
    秦月怡被她的眸光刺中心扉,对着身边女伴说道,“你们别小瞧了她,半年前她还是晨辉阁里的女奉,如今已经一跃成为曌帝身边人,这份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你们往后可得提防着,尤其是家里头的男人,指不定她一勾眼,就把魂儿给勾走了。”
    黎婉若淡淡一笑,问道,“十王妃说完了?”
    秦月怡昂着头,讥笑道,“怎么?是嫌我说得难听了?”
    黎婉若轻摇臻首,说道,“奴婢倒不嫌难听,因为再难听的,奴婢也不是没有听过。十王妃这些话,私下里说说也就是了。奴婢卑贱,被指责一通,既不损皮肉,也不怕丢颜面。可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说多了,丢面子的却是十王妃自个儿,连带着也让十殿下颜面无存。”
    “你……”秦月怡被她一番话彻底激怒,脸色发青,伸手便向黎婉若的脸蛋招呼过去。
    手不过挥了一半,还没到黎婉若面前,却被身旁插来的一只手牢牢抓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掐断她的手骨,她眉心微皱,狠狠朝来人瞪了过去。
    来人的手,青筋暴跳,俨然带着怒意。而来人的面上,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全然感觉不到燃烧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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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琴曲【平沙落雁】(立雪斋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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