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五。
    北方刮来强寒风，肆虐大江南北。曌都的气候也越发冷冽，初雪比之往年早了大半个月。雪，飘了一宿，寅时才停。一觉醒来，触目一片银装素裹。天曌城，被掩埋在静谧之中，却显得异样不安。
    黎婉若领着一众宫娥，端着茶盏，鱼贯而入大昭殿。早朝退朝，用罢午膳，曌帝宣了众皇子入殿，正为着渥伦国边关驻扎一事，吵得热火朝天。
    才一入殿，便听见九皇子轩沄正慷慨陈词，“渥伦人也没什么了不起，虽说他们拥兵十万之多，可还不是在达陵城外吃了大哥的亏。大哥光靠着一万精骑兵，便把他们打得退兵十里，至今不敢叫阵。儿臣的意思是主战，恳请父皇下旨，命大哥仗着声威，把渥伦人赶回老家。”
    说罢，却听对头轩沂冷哼了声，“九弟一腔热血，就差拎着战刀直接上战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汗颜。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未曾打过仗，这光靠嘴说可不管用。如今，大家伙儿都仗着对大哥的崇敬，便真以为凭着血气方刚就能天下无敌？达陵城虽然宜守不宜攻，可真要是渥伦人十万大军压境，这能撑得了几时。且不说这后备援军该从何方调配，就光是军需粮草的问题就有得琢磨。现今国库匮乏，也不是秘密了，前不久刚刚为了地动灾害一事调用了不少，如今再征调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筹募不到。主战……，也就风凉话吧。”
    轩沄冷笑，“七哥的意思，是主和了？”
    轩沂喝了口茶，回道，“我可没说。”
    “洋洋洒洒一大篇，结果全是废话。”
    一旁的齐王轩洌出声说道，“我看七弟和九弟说的各有道理，不可一概而论。论战，大哥的兵马神勇，的确能够威慑到渥伦人，但却不是长久之计，粮草和兵马是个大难题。论和的话，又该以何种方式言和，既不失了咱们的体面，也能够缓解边关之急。事关重大，还需谨慎斟酌。”
    惠王轩沛附和道，“四哥这话不错，咱们今日也是为了这事儿相商，兄弟之间怎的就伤了和气呢。”
    轩沂心头气恼，瞧着今日殿中兄弟，大都是舜王心腹，自己必然讨不了好去。平日里还有六哥帮着说话，现今他去了北方督造，更显得他理亏。
    舜王拥兵边关，正仗着神勇无敌，胜仗连连，才博得朝堂上下敬重。如今这局面，他当然是主战，若是能把渥伦人十万大军赶回老家，他的这份军功可是大如天了。这些兄弟必然是帮着他主战的心思，舜王若是得道，他们也都跟着鸡犬升天。
    轩沂冷笑了声，“冠冕堂皇的话儿，大家伙都会说。你们既然是要主战，那就给个对策出来，该如何召集兵马，如何筹措粮饷。你们若是有法子，我也跟着大哥打到他们渥伦国去。别在这里瞎搅和，光说好听的，也没个好建议。”
    轩沄血气方刚，正要跳起来，却听曌帝吼了声，“行了，吵够没？”
    众人静默，先前的唇舌相讥，不过换成以眼杀人。
    殿内寂静片刻，端王轩洹突然起身，“儿臣有一计策，不知是否可行？”
    曌帝挑眉，“说来听听也无妨。”
    “是。”轩洹行了礼，陈词说道，“儿臣觉得对渥伦人十万大军压境，既要主战也要主和。”
    “此话怎讲？”
    “我们窿曌国向来是马背上的民族，当初荐曌帝统一南疆四国，也是凭着咱们的骁勇善战，所以，我们绝不能在西疆小国面前低头。战，一定战到底，战到渥伦人自个儿求和。”
    轩沛问道，“二哥所说，还是未能解决粮草兵马。”
    轩洹颌首说道，“不错，咱们是要逼着渥伦人自个儿投降，就要动用点计谋。虽说我们粮草兵马有所欠缺，但要让渥伦人觉得粮草兵马，正源源不断涌向达陵城。”
    曌帝微微一笑，“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达陵城是我南疆与西疆交界之地，邻近北疆宋申国。宋申国与窿曌国邦交数十年，关系向来密切，父皇与宋申国女帝也是多年挚友。若是宋申国在边境集结兵马，渥伦人必定以为宋申国要援兵我邦。无需出兵，只需诱敌数日，便能紊乱渥伦大军军心。届时，再从各地抽调兵马集结调动，渥伦人在各地潜伏的探子也必定会回报他们的大军，到时他们不自乱阵脚才怪。大哥正好借着机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几场胜仗下来，渥伦人必要投降求和。我们再借着这机遇，和亲商谈，让伏媸国余孽再也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轩洹的眸光投向曌帝，沉声说道，“父皇其实只要做三个决定，一是向宋申国女帝借兵惑敌，一是调动各地兵马虚晃一枪，最后便是选定和亲人选。”
    曌帝颌首微笑，“你近日长进不少，朕很欣慰。”
    “上回父皇教训了儿臣，整日把心思用在棋局上，所以儿臣近日私下里便用了心，希望能帮着父皇出谋划策。”
    “这事儿，朕再考量考量。”
    轩沂瞥了眼轩洹，经他的这番陈词，心里不由暗暗惊讶。平日里头，端王向来不爱搭理政事，更别提什么谋略计策。今日倒好，偏逢六哥远行办差，三哥卧病在家，他却一改往日脾性，讲得头头是道。看来，这人要么深藏不露，要么就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抬首望见对面，齐王、惠王和轩沄的神色，想来也正惊讶于端王今日蹊跷行径。再回首，却瞧见一旁的轩泽出神地遥望某处。
    便顺着他的眸华望去，竟是黎婉若正咧嘴轻笑，为曌帝斟茶递水。
    不由心头微恼，推了轩泽一把，小声喝道，“醒醒吧。”
    轩泽如梦初醒，垂首审视腰间那块红翡，却是一点也没有加入他们商讨的意思。
    这时，曌帝喝了口茶水，突然问道，“轩洌，轩涍可有折子回朝？”
    轩洌起身回道，“六弟每日都有折子回朝，细报督造进度。依他折子所回，督造进度正按部就班。先前逃难至曌都的百姓，听闻朝廷要重建京卫三镇，皆响应支持。将近三分之二的百姓，在六弟启程之日便一同随军回去了。六弟便顺水推舟，招募这些人加入建造队伍，不但解决了这些百姓的温饱，也省下一笔庞大的工钱数目。曌都这边也因难民的回归，缓解了粥铺与营地的支出，百姓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
    “这差事，轩涍办得不错。洪上奉，记得去库房挑一柄翡翠绿如意，赏给许悦嫔。”
    “奴才领旨。”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一声低呼，紧接着一道人影闯入殿内。
    来人是八公主轩玥，身后一名大昭殿司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洪上奉冲那司奉喝道，“瞧你当的差事，快到刑房自个儿领罚去。”
    “是……是……”那司奉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领罚虽说比受罚好，却也逃不掉一顿好打。
    曌帝眯着眼，“也怪不得别人，这闯祸胚子，谁又能拦得住。”
    轩玥嘟起嘴，向曌帝行了礼，“儿臣可没错，错的是父皇。”
    黎婉若瞪着轩玥，此刻听到轩玥这么一说，心都凉了。真不晓得，这小姑奶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