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帝独留了淳王在暖阁内问话，无外乎赈灾灾银的事务。黎婉若奉上新沏的茶，悄悄退了出去。才出得暖阁，便瞧见轩泽静立在廊道里，淡金色的日光，从廊柱的间隙中投射进来，洒了他一身金粉沫子。
    只消这一抹身影，仿佛就能暖暖了她的心怀。
    黎婉若碎步向前，默然错过他身侧。不敢言语，深怕一个字，一句话，使得心底隐匿许久的悲凉，倾巢而出。
    “婉婉。。。。。。。”
    错身的刹那，他终是启齿，嗓音如白羽毛般轻柔落入耳中。
    她脚下一滞，顿住步伐，心中翻腾的思绪，踌躇不前。
    他轻抬右手，温柔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好生贪慕如此场景，温暖的阳光，温暖的他。
    她隐蔽地躲开他的轻握，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十殿下。”
    他笑得苦涩，“婉婉。。。。。。最近过的可好？”
    心底积压了无数细碎温存的话想要倾诉，可是临到嘴边，却只换来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她抬首轻笑，如沐春风，“奴婢很好，谢谢殿下关切。”
    他凝眸注视，无数寂寥夜晚，唯有在脑海里，回忆过往一切。生生扎在他的心口，提醒着他已然失去，却永不停歇的念想。
    话说整座天曌城的奴才，谁不想进大昭殿侍奉。然而，也正由于这身份地位的特殊，既红了众人的眼，也招了大众的妒。每每见她安好，心里便落下大石。一旦听到她卷入是非，总免不了担心挂虑。
    如今，赈灾一事，谁不晓得其中的盘根错节，而她，却偏偏身陷其中，不是又要让他无眠一宿。
    忍不住提携道，“大昭殿终归不如晨辉阁来得安宁，所行所为都要顾虑三分，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黎婉若颌首应道，“奴婢晓得。”
    他叹口气，说道，“晓得？为何还要介入这灾银一事，不说三哥和九哥，光是七哥，就是个难搞的混世魔王。”
    她正要开口辩驳，却被他截了话去，“我知道你为了灾民，总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是如今这事儿已没那么简单。你不该如此轻率，将事儿揽上身，平白被父皇和三哥当了马前卒。幸好七哥没发觉，许是发觉了也没当回事儿。否则，开罪了他，便真是麻烦缠身。”
    黎婉若听他语气里声声心切，笑言，“谢殿下。”
    她的话，清淡疏离，然而眸华里却洒着洋洋笑意。
    他惊摄于她柔美光华里，说不出半句话来。
    “殿下，还有事吩咐奴婢吗？”
    “没有了。”他嗫嚅地开口，右手递过一只钱袋，“这个，你收下，虽然不多，却也能帮的上忙。你知道我尚未封王，也未在朝中任职，平日里又不知节俭，能帮你的就这些了。”
    黎婉若接过钱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银子不在乎多少，只在乎心意。奴婢代城外灾民，谢过十殿下了。”
    他颌首微笑，说道，“去吧。”
    她行了礼，缓步而去。翩翩姿态，摇曳着动人的风情。不过是个十二年华的少女，置身在这杂染的宫廷里，没有被贫贱的身份压服，更没有被利欲熏心的倾轧所遮掩。她的美由内而外，在一众卑微的宫人里，她有她的独特，有她的骄傲。
    每每她的字里行间，他总能听出点她对贵贱的鄙夷，对她这种身份的抗拒。哪怕她有万般苦衷，他也希望他是唯一能够安慰她温暖她的人。
    可惜，如今的她，似乎已不再需要。
    她明明那么通透，暗潮涌动的内争，她未必全然不晓。从她低眉垂首的姿态里，他明明看见了她的嗤笑和嘲讽，却装的若无其事，浑然不知。
    她的玲珑心，他似懂非懂，或是，不愿懂。他只晓得，她必定有她的悲哀，有她的无奈。
    “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只要偶尔回个头，看看我，我一直会在，一直都在。”
    他轻轻呢喃，眸华里透着他不舍放弃的炽热，其实最最悲哀的，不正是自己？他苦笑，失神地凝眸注视着，那逐渐消失在光影里的她。
    过申时，黎婉若卸值后便回到寝屋，难得偷得半日赋闲。大殿内的那番你争我斗，不过是惊涛骇浪的一隅，却真真叫她生出一股寒意。
    此番涉及仅仅金钱利益，若论往后争夺那至高的权杖，又不知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细算此次捐银，大昭殿宫人五十二，共捐银五十两金，加之这回轩泽给的五百两金，一共是五百五十两金。若是按照现今的通商物价，每间粥铺的本钱将近要十两金，也就是说建造十间粥铺共要花费一百两金。剩余的四百五十两金，正好可以维持粥铺日常消耗，足以扛上大半个月。
    再按照每间粥铺可解决上百人的一日三餐，这十间粥铺每日就能帮助上千的灾民。虽然与郊外的灾民数量相比仍有较大出入，毕竟也能缓了一时之急。
    若是再把一日三餐减少到一日两餐，便能让更多的灾民领到粥食果腹。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黎婉若起身开门，见门**着一名小侍，黑肤长脸，很是面生。
    来人对她甚为恭敬，弯身行礼道，“黎司奉，我是七殿下身边的侍从，名叫齐六。”
    黎婉若嗯了一声，“有事儿吗？”
    齐六递过一只木盒子，说道，“这是殿下让我转交给黎司奉的银两，说是建造粥铺所用。”
    黎婉若倒没料到轩沂如此积极行事，不由怔楞了一下才接过木盒，说道，“请代我谢过七殿下。”
    齐六点头哈腰道，“一定帮您带到话。”
    说完，他又递过一只锦囊，“这个也是七殿下吩咐，交给黎司奉的。”
    “这是什么？”
    齐六笑道，“这个我可不知，请黎司奉自己打开看吧。”
    黎婉若收下锦囊，失神地望着上头精美的荷绣，实难猜透这位火爆的七皇子究竟有何意图。
    “黎司奉，可还有什么事，要让我转述的。”
    黎婉若侧首寻思片刻，突然说道，“你等着，还真有事要请七殿下帮忙。”
    说罢，转身回屋，取了自己粥铺捐建的计划簿。
    “这个，你交给七殿下，请他看看有何不妥。”黎婉若将簿子递给齐六，“还有，请七殿下帮忙找一批信得过的工人，定多少工钱由殿下决定。”
    “行，我晓得。”齐六收了簿子，打了礼便走了。
    黎婉若回到屋内，打开木盒子，仔细一数，共有一千两金。七皇子天性豪爽，说是捐五间粥铺，一出手便是一千两。这下，足够撑过一个多月。
    黎婉若接着打开一旁的锦囊，从里头掉出一串壁琉璃的手钏，十八颗珠子，碧蓝碧蓝的，美得晃人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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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清代诗人龚自珍【已亥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