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春的室内，充斥着艳迷女儿香，和着丝竹的靡靡之音，显现出帝都一派繁华妖滟之色。窗外，鸶鹭河上不时划过奢华游舫，舫上时而传来珠落玉盘声，时而传来莺燕的清嗓低唱。
    月色，流泻一地，却被这满眼荒唐的灯红酒绿，染了一身奢靡。
    鸶鹭河是浣溪江支流，横穿整个曌都。东城区的河道两岸，聚集大大小小的码头商户，白日里忙碌喧嚣，夜幕之后唯有冷月相伴，清寂无人。
    另一头的西城区，却是夜幕时分，美艳好比仙境，是男人纸醉金迷的烟花之所。河道两岸清一色的妓院，大大小小，无不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清澈的河水，映了满是荒诞的波光粼粼，彷如另一个醉生梦死的世界。
    轻歌曼舞中，混杂着恩客的恣意调笑，也有卖笑女的，无奈轻语。
    轩涍倚在窗前，掩上半开的窗户，回身走入内室。
    流萤唱着南方小调，飞月曼妙起舞，满室旖旎春色，似乎比那陈年佳酿更能醉人心境。轩沂斜歪在靠椅上，举着满满的酒杯，却许久不见他饮上半口，想必是被这娇柔嗓音勾去了三魂七魄。
    轩涍落座，端起酒杯，闷头一口，辛辣的火热穿喉而过，压过心头的混乱躁动。
    “嘟嘟。。。。。。”
    沁溺在丝竹声中，不经意间被外头的敲门声惊动。
    轩沂眉眼未抬，沉声唤道，“进来。”
    门轻启，好似深怕惊了，这满堂春色。
    轩沂的侍从仲彦，蹑手蹑脚地从外头进来。先给两位爷打了个礼，俯身轩沂近旁，恭敬说道，“殿下，二老爷已经到了逍遥楼。”
    轩沂缓缓睁眼，说道，“知道了，你去逍遥楼那儿候着，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汇报。”
    “是。”仲彦打了礼，退了出去。
    轩涍面露讥笑，说道，“你不是昨日给你家二老爷吹过风了吗，何必还让人守着。更何况，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等他一来回，别说风吹草动，恐怕狂风暴雨都过了。”
    轩沂白了他一眼，“我那阵风，可把我家二老爷吹得够呛，不管三哥用什么法子，别想从他身上拔到一根毛。我这不是以防万一，怕三哥使绊嘛。”
    “现在知道急了，也不知道昨日里是谁，为了博美人关切，恨不得把身家财产都一股脑儿送出去呢。”
    轩沂尴尬笑道，“六哥，别老拿这事儿糗我了。”
    “我还懒得理你。”轩涍端起酒杯，说道，“你也别想得太美，三哥既然敢让你把二老爷约出来，必定是有把握的。就怕，二老爷这回儿，有去无回喽。”
    轩沂啪地一声丢下酒杯，说道，“我还不信这邪了。”
    两人正闲聊着，敲门声再次响起。轩涍不由眉心皱起，难道逍遥楼这么快就出事儿了？
    轩沂似乎毫不在意，叫道，“进来。”
    这回进来的并非仲彦，而是齐六，只见他低头哈腰地过来，轻声说道，“七殿下，木材和原材料都去打探过了，和黎司奉所交代的并无太大出入。”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本小簿子，交还给轩沂。
    轩沂接了过来，说道，“你去跟那些商户说，都得提供最好的。若是有什么差池，爷就拆了他们的摊头。”
    “奴才晓得。”
    轩沂接着又问道，“那工人的事儿，打探过没？”
    “小的也打探好了，已经定下十来个工人，工钱也都谈妥了。”
    轩沂微微一笑，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侧身，将簿子递给轩涍，“六哥，你快瞧瞧这个。”
    轩涍不以为意地接过，抬手翻看，才看了两页，心底已然生起赞叹之意。
    “如何？”
    轩涍挑眉，说道，“比起户部的那些个蠢货，这丫头足以。”
    轩沂赞叹道，“想想咱们十二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丫头想得这般周全。我到如今都没想明白，黎明辉这个大老粗，怎么会有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女儿。”
    轩涍甩了簿子过去，笑道，“反正，在你眼里，这黎婉若就是个天仙。你可别光顾着美人儿，忘了家里头那些个大小妻妾。到时，后院起火，六哥可不帮你。”
    轩沂不屑地说道，“就那些个庸脂俗粉，起不了什么风浪。”
    轩涍举杯，说道，“六哥真正怕得，倒不是你的后院。”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轩沂毫无所谓，“放宽心吧。”
    轩涍讥笑道，“老爷子和三哥挖了个大坑，我看你跳得倒挺开心。你也不想想，黎司奉捐银赈灾真有那么凑巧，偏偏撞上三哥募银之时，恐怕里头可大有文章。”
    轩沂歪着脑袋，说道，“我说六哥，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的如此不堪。那个小丫头，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看着倒是不假。”
    他挥了挥手中的簿子，说道，“你光是瞧瞧她，为了捐建粥铺下得这番心思，便能明白她的真心。她的善心，不过是被老爷子和三哥利用罢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老爷子算准了我的脾性，晓得我绝不会在钱财上丢了面子，这才当着咱们的面大加宣扬。”
    轩涍仰头一饮，说道，“行了，只要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别光顾着美人，连魂都没了。”
    轩沂垂首翻看手中簿子，嘴角噙着暖暖笑意。
    丝竹声，伴着长袖飞舞，浑然忘却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灯红酒绿，许是权欲争夺背后少有的放纵，也或是唯有的借慰。
    戌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一室醉迷。
    轩沂眉头微锁，叫道，“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仲彦推门而入，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轩沂扔下杯盏，喝道，“慌什么，越发没得规矩。”
    仲彦跑得气喘吁吁，急得满头大汗，连礼数都顾不上，凑近轩沂身前就说道，“殿下，二老爷……二老爷他捐了二十万两金。”
    “什么？”轩沂霍然起身，大惊失色，“二老爷人呢？”
    仲彦回道，“已经回府了。”
    轩涍眸华闪动，嘴边浮起一丝冷笑，问，“淳王呢？”
    “去了九殿下府上。”
    轩沂双拳紧握，怒气冲天，甩了袍子便往外冲。
    轩涍在背后急喊，“七弟，七弟……”
    他也没加理会，心里头简直是翻江倒海，出了添香馆便跨马疾驰，直冲他二舅府邸。下马闯门，满面怒火地赏了守门奴才一鞭子。
    入得花厅，却见何大老板正坐于主位，优哉游哉地饮茶，更是怒火中烧。
    何大老板见他面色，神色一怔，旋即笑嘻嘻地问道，“如此深夜，怎么过府来了？”
    轩沂轻挑眉头，问道，“你说呢？”
    何大老板也不惊慌，嬉皮笑脸地回道，“有什么事儿不能明日再说？先前二舅喝了几杯，如今有点晕乎呢。”
    轩沂大喇喇地坐于右首，冷冷说道，“哟，敢情这是攀上淳王，连自个儿的外甥都给忘了。”
    “瞧你这话儿说的。”何大老板牛饮了口茶，笑道，“舅舅再怎么不济，也总归跟你最亲啊。”
    “跟我最亲？”轩沂冷笑道，“昨个夜里，我是怎么关照你的，那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应承我，绝对不会捐一钱。现如今可好，你不但捐了，还捐了足足二十万两金。我说二舅，您出手可真阔绰的。这不明摆着，在背后捅我一刀吗？”
    “你看你，不是误会二舅我了。”何大老板也不在乎轩沂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这天下不都是你们轩家的，二舅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轩家。能让这些难民得以温饱，才能保障窿瞾国万岁安泰呀。”
    “啧啧啧……”轩沂满面鄙夷，“从你这张充满铜臭的嘴里，说出万岁安泰这样的词儿来，这味儿，还真是骚得可以啊。我还真想知道，我三哥许了你什么好处，能叫你酸成这样。”
    何大老板笑呵呵地说道，“哪来什么好处，二舅我还不是为了你打算。这银子捐都捐了，倒不如爽快些，让你和你母妃都长脸了不是。要说好处，也只有你得了呗。况且那些灾民，天可怜见的，你二舅再怎么市侩，也狠不下这心吧。”
    轩沂长身而起，说道，“行了，我也算识得你了。从今往后，外甥也不指望二舅，您老就攀您的权附去吧。”
    说罢，旋身疾走，满面阴森，吓得一众奴才大气不敢喘一下。
    何大老板倒也不着恼，喝完茶水，悠然自得地睡他的大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