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沂说完那句话，眸华却独独投向曌帝身侧的黎婉若。只见她臻首低垂，似乎对外界一切毫不关心。
    曌帝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轩沂收回贪恋的眸光，回道，“儿臣虽然贪财，却并不吝啬。父皇为了灾银一事，已经节俭后宫用度。如今连父皇身边的近侍，都纷纷掏出血汗俸禄用以赈灾。父皇素知儿臣好面子，好场面，自然不会落人下风。”
    他正了正神色，“儿臣愿意捐建五间粥铺，待儿臣回府后，便差人送银两入宫。”
    曌帝赞许笑道，“如此这般，朕很欣慰。”
    旋即侧身对黎婉若说道，“婉丫头，这事儿你兜着。”
    黎婉若应道，“奴婢遵旨。”
    “银两由你监管，至于建粥铺，就让轩沂帮你吧。”
    轩沂心头暗喜，“儿臣领旨。”
    黎婉若向轩沂行礼，“奴婢代城外灾民，谢过七殿下。”
    “七弟。”
    轩沂兀自喜悦中，却突然被这一声软绵的嗓音，惊了一身冷意。真真是万不该在此时提这茬儿，怪只怪自己一时大意，完全忘了提防虎视眈眈的淳王。
    脖子僵硬地转向轩沐，只见他面色憔悴，眸华里却闪烁有光。
    “七弟如此慷慨，让哥哥好生惭愧。”
    轩沂冷冷言道，“三哥，何出此言？”
    “七弟今日慷慨解囊，解了灾民一时之难。作为哥哥，又承接了皇命，却在赈灾一事上毫无建树，哥哥真真是羞愧不已。”
    他朗朗出声，虽说有愧，但字字真髓。他的自毁赞他，显然有其弦外之音。
    “三哥近日忙着赈灾的事儿，不辞辛劳，这可是大家伙儿有目共睹的，三哥何必妄自菲薄。”轩沂说得冠冕堂皇，语气却冷得迫人。
    轩沐微微笑道，“七弟今日之举，实为义行。三哥也不怕难堪，有件事儿正想请七弟出手相助。不知道，七弟可愿不愿意？”
    轩沂大喇喇地坐下，笑问，“三哥做的可都是大事儿，弟弟蠢笨，真不晓得有什么本事能帮上三哥的。三哥，您就别拿我取笑了。”
    “放眼朝中，可只有七弟能帮得上哥哥的忙。哥哥今日开了口，只看七弟给不给三哥这份薄面了。”
    “三哥不妨说出来，我看看是不是真能帮上忙。”
    轩沐叫了声好，“七弟既然这么说了，哥哥就安心了。其实这事儿也并不难，只要七弟开个口，自然是水到渠成。”
    轩沂并不接话，唯冷笑对视。
    “在曌都之内，人人皆知何瑞文何大老板，是商海第一把手，三哥早已仰慕。只是苦无机遇，能与何老板一叙。不如三哥摆下宴席，请七弟盛邀何老板到场，让三哥也结识结识这曌都第一商贾。”
    轩沂胸中气盛，眉头紧锁，对轩沐的恳请并不放在心上。既不接他的话茬儿，也不朝他望一眼。
    一时，殿内气氛尴尬，令人浑身不自在。
    黎婉若垂首低眉，嘴角挂着讪笑。只看这些兄弟间你来我往的较量，无不关乎着各自的权衡利益，计较的是他们的得失，谁又在乎黎民百姓，人间疾苦。她倒是想瞧瞧，这诡异的氛围，会是如何的收场。恐怕，在得失利弊的权衡之下，总有人，要退一步的吧。
    果然，她正想着，已听轩涍的声音遥遥传来，“七弟，三哥不过是仰慕何老板，你就看着兄弟情分，替三哥周旋周旋便是。”
    轩沂嗔怪地扫了他一眼，挑眉说道，“我二舅是个大忙人，整天忙乎生意，哪有空闲赴宴。三哥，不是我做弟弟的不帮您。”
    轩沐身侧的轩沄终是忍不住，讥笑道，“七哥这话儿说得可有意思了，难不成你二舅还不卖你个面子。你只消一句话，何老板半个时辰的空闲总有吧。更何况你是堂堂皇子，不会连这个忙都帮不上吧。”
    冷嘲热讽的棒打，激得轩沂直接跳起，“我是我，我二舅是我二舅，这有干系嘛。光论辈分，我还得给我二舅请安呢。若论皇子的身份，你不也是嘛，怎么不直接去请他，偏来寻我晦气。”
    轩沄血气方刚，正要起身发火，却被一旁的轩沐伸手按住。接到轩沐的眼神暗示，唯有把狠话咽回肚中，冷哼一声。
    轩沐神色不改，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七弟，莫要生气。九弟不过是玩笑话，你何必跟他置气。三哥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请七弟跟何老板打声招呼，大家见个面结识一场。七弟，不会连这个小忙都不帮吧？”
    轩沂忍住怒火，讥笑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三哥的意思我定当传达，至于我二舅去不去，那可不是我能左右的，三哥可别为难我了。”
    “那是自然。”轩沐颌首笑道，“明日酉时，三哥在逍遥楼设下宴席，恭候何老板光临。七弟，三哥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轩沂不耐烦地回道，“行，我知道。”
    轩沐和颜低笑，眸华偷偷扫向正上座的曌帝，两人暗中对视一眼，旋即匆匆移开，自然地不露丝毫痕迹。
    一场胶着的拉锯，在早已布好的计谋策略下，悄然结束。
    筹募灾银，虽是黎婉若自发而起，本出自于她的善心。然而善心，却也能成为谋划的一步，被刻意利用。她本也不在乎是否被利用，只要这份利用值得，她也甘愿成为棋子。
    只是，这样的角色，终是她心底深处，始终抗拒的。
    今日一事，如同人生，总有人欢喜，也总有人愁。
    轩沂一待曌帝离开，便心急火燎地直冲殿外，满面怒气，吓得大昭殿一众奴才心惊胆颤。轩涍疾步跟在他身后，惊他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来。
    步出大昭殿，他狠狠地踢翻了路边的花盆子，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轩涍急忙拽住他，一边吩咐殿外的奴才噤声，一边差使人换掉破碎的花盆。
    他把轩沂强行拖到一侧，说道，“如今发火还有何用，早些时候怎么不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轩沂撇头怒道，“我做好事，反倒错了？”
    轩涍失笑说道，“你是做好事？不过是想在美人面前，逞得英雄，换取美人一笑。那时候，你多意气奋发，哪管三哥在不在。竖杆子的本事倒是数一数二，如今，三哥顺势爬了，你倒不乐意了。”
    “反正帮不帮在我，到时我只消回个话，说我二舅没空闲，便成了。”
    “不。明日你二舅一定要赴宴。”
    “为何？”
    “今日父皇在场，听到三哥请你帮忙，若是你推脱二老爷不去，倒是落了口实，届时被三哥和九弟一通乱咬，反倒讨了父皇的嫌。”
    轩沂细细一想，说道，“也行。我就替他请了二舅出马，至于能不能成他的事，这可得看他的本事。谁不知道，我二舅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要想从他身上坑点便宜，就一个字，难。”
    轩涍指着脑袋说道，“三哥身子不好，可这里，却精得很。”
    轩沂冷笑，“我回去就给我二舅吹吹风，看三哥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怕不是三哥，倒是你，专给我惹出幺蛾子来。”
    “我怎么了？”
    “怎么了？”轩涍讥笑道，“你不是正要帮着黎司奉，捐建粥铺嘛，可不是逮着好机会了。”
    轩沂被这么一说，怒火猛然降下，不禁心花怒放起来。
    有失必有得，这句话说得还是千真万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