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伴读？”
    “对啊，就是伺候我读书啊。”
    林月痕有些不确定，自从被送去风月馆，已经好几年没拿起过书本了，而且过去在私塾读得都是一些孔孟之道，程朱理学，不知道这点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毕竟少爷学的是些西洋的玩意儿。
    “那你考虑考虑，我去上学了，你记得把我那块怀表送到大华百货公司去做一下保养。等我回来时候告诉我答案。”
    时绪转身上了轿车，林月痕看着车子缓缓驶出大门。
    “李嫂，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林月痕走去厨房找到李嫂，顺手帮李嫂收拾洗好的碗筷。
    “你说吧，什么事儿。”
    “给少爷做伴读的话，要怎么做呢？现在都不用毛笔了，也不用我研墨铺纸，现在也不进京赶考，我也不用挑着担子陪他进京……”
    话还没说完，李嫂笑了起来。
    “依我看啊，三少爷八成是折腾你玩儿呢。这两年三少爷才开始好好读书，从来也没听过要找个伴读陪在身边。不过他小时候倒是有，五岁那年他随太太回北平念书，太太在王爷府给他找了管家的儿子给他做了五年的伴读，回了上海以后这事儿都没提起过了，这会子突然说要伴读，不是折腾你玩儿还是什么？”
    “王爷府？三少爷怎么会在王爷府？”话刚说完，林月痕突然想起之前时绪交代他不要过多打听家里的事情，赶忙说道：“李嫂我无心问的，是我多嘴了，千万别告诉三少爷啊。”
    李嫂擦干双手去到一边择菜，“不碍事的，这些事也不是秘密。我们夫人是大清的格格，留洋时候认识了老爷结的婚。因为三少爷小时候生性顽劣，才被送到王爷身边养育，书是读了不少，可是性子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夫人去世以后，三少爷渐渐学乖了，书读的比以前好，说到底还是个好事儿，但愿夫人泉下有知啊。”
    李嫂自知说的多了，连忙改口：“哎呀，这一说起以前的事儿就停不住了。要我说，少爷要你做伴读你就去吧，不就是半夜陪他温书嘛，没什么难的，就是你辛苦点，因为少爷只喜欢在深夜做功课，熬到凌晨都是常有的。你只管给他奉茶，准备宵夜就行了。”
    时绪靠在椅子上发呆，老学究讲的经济史实在让人头昏脑胀。他不禁想起了林月痕，想起他那天狼狈的跑出房间的样子，想起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出现在房间里的样子，就这么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时绪有些得意，不免感叹钱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东西。
    “时绪，今晚出去玩儿吗，听说百乐门来了几个俄罗斯的大美女，真是肤白貌美，咱们今晚去见识见识啊。”说话的人正是时绪的同学董启贤。
    “不去不去。”时绪显得有些不耐烦。
    “别啊，我约了好几个人呢，别扫兴，去吧啊。”
    “没那个心思，那些俄罗斯美女我都在哈尔滨见过了，有什么稀罕的。”
    “是啊，俄罗斯美女不稀罕，稀罕的是你家那个小倌吧。”胡少岚略带讥讽的语气，向时绪投去挑衅的目光。
    “胡少岚，我念在你是女孩子，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但是你自己嘴巴干净一点，不该说的，不该问的，就当做不知道好吗？”
    胡少岚哪里是好打发的人，胡司令那点性子全都传在了他女儿身上。“三少爷，怎么？你还当现在是大清国，你还以为你皇亲国戚？齐王府都让革命党给砸了，你还耀武扬威什么？不就是在上海做了点生意发了家吗，要没我父亲驻扎在上海保你们周全，你现在说不定只是北平街头的乞丐。”
    胡少岚冷哼一声，“既然有些事情做得，那别人就说得，从风月馆花几百大洋买个小倌回家当小厮，谁信？哎呀，我忘了您是贵族，有点儿贵族爱好挺正常，呵呵呵。”
    时绪没有反驳，胡少岚有些话说的是对的，难道他会让林月痕一辈子当他的小厮吗？话不中听，但却针针见血，若换做当年，他的拳头早就挥了出去，可现在不能，母亲曾要他收一收暴戾的性子，既然答应了，作为男人就不能轻易反悔。
    胡少岚见时绪没反应，不禁有点吃味，冷笑道，“哎，我说时绪，男人跟女人你更喜欢哪个啊？难道男人更好？”
    “胡少岚，你少说两句吧，这是时绪的家事，你何必要管这么多呢？”董启贤性子懦弱，这话说出来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有你什么事儿，滚开！”
    时绪起身要朝门外走，胡少岚不依不饶的喊道：“时少爷醒醒吧，玩儿男人有什么好？能给你生儿子传宗接代吗？哈哈哈哈。”
    “她那样说你，你就不生气吗？”董启贤帮时绪点燃了香烟，时绪随便吸了两口就把烟蒂丢在了地上，来回碾了几次。
    “气什么，胡少岚就跟疯子一样，逮谁咬谁，去年把秦芷柔骂的退学你不是也知道吗，后来秦芷柔自杀，秦家人大闹了司令府，最后也不过赔钱了事。我家就是个做生意的，想在上海立足确实要仰仗他们，洋人毕竟不好使，所以麻烦少一点是一点吧。”
    “你这两年变得可真多，跟以前的你不是一个人了。”
    时绪撇嘴一笑，“好了，先上课，不过今晚我确实不去百乐门了，你们好好玩吧。”
    “少爷回来了！”林月痕听见汽车驶进大院，立刻跑出去迎接。
    时绪把书包丢给林月痕，说道：“有点心吗？我快饿死了。”
    “有有有，李嫂今天做了芝麻饼，说就知道少爷下课回来会喊饿，早已经备下了。”
    “月痕，我早上说的伴读那事儿怎么样？”
    林月痕斟上茶，说道：“当然可以的，一切都按照少爷吩咐的来吧。”
    “这就对了嘛，我还能顺便教教你英文，以后参加什么宴会的把你带出去，你也能替我应付应付那些洋人。”
    “学英文啊？”林月痕有些犯难，“我怕我脑子笨，学不来啊。”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时绪在灯下温书，林月痕把时绪换下来的校服收做一处，闻到了似有似无的烟草味。
    “少爷，您抽烟了？”林月痕关切的问道。
    “嗯。”时绪埋头看书，只是随便的应了一声。
    林月痕下楼端了热茶和杏仁酥进屋，放下东西又去打开了窗子，傍晚刚下过雨，外头的风很凉爽，时绪伸了个大懒腰，岁林月痕说道：“你去找来我的法文字典，再给我裁二十张算草纸，明天考试要用，弄好了你就去睡吧。”
    林月痕准备好了字典和算草纸，这时时绪的茶杯又空了，林月痕又去到了茶，折腾了一阵，已经快凌晨一点。
    林月痕在时绪身旁俯身说道：“少爷，歇了吧，已经凌晨了。”
    时绪摆摆手，“再等一下，我把这段文章翻译完就可以了，你先去睡吧。”
    主子不休息，做下人的也不敢去睡。前些日子时绪染了些风寒，所以一直不敢吹风扇，可这屋子里还是有些热气，林月痕就拿着蒲扇在时绪身后扇风。
    蒲扇一摇一摇的，就像小时候外婆陪着他。王爷很是头疼时绪的性子，身为时家长子，倒要好好教育一番才是。王爷额外给时绪布置了那么多的功课，他一做就做到了深夜。那时母亲回了上海照顾大女儿时绮和二女儿时缨，便把时绪一人留在北平的齐王府。福晋放心不下，亲自陪读到深夜，也是拿着蒲扇一摇一摇，时绪常常在桌前就睡了过去。
    当时绪终于做完了功课，伸了懒腰，此时已经凌晨三点，身后的林月痕也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蒲扇。时绪没有叫醒他，直接在自己床边的地上铺了被褥，轻手轻脚的把林月痕挪到了地铺上。
    翌日，林月痕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了时绪的房间。他赶忙起身，看见时绪还在酣睡，林月痕想着可能是昨晚陪读的时候睡了过去。林月痕收起地上的被褥，这时从身后传来时绪的声音。
    “你醒了啊，今天周六，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少爷都是我不好，昨晚太困了，所以就……”
    “没关系。”时绪起身，重重的打了两个喷嚏。
    “少爷，是不是昨晚又受凉了？我给您去熬点姜汤吧。”
    “不用了，我想再睡会儿。”
    林月痕退出了时绪的房间，正巧碰上李嫂在打扫走廊，林月痕挽起袖子要帮忙，李嫂拦下了他，笑着对他说：“你别插手了，先去吃饭，看来昨晚三少爷又忙到深夜吧。”
    林月痕点点头。
    “三少爷还没起呢？”
    “嗯，我看三少爷的风寒有些严重了，他说他还想再睡一会儿，李嫂，要不要给三少爷请个大夫瞧瞧啊。”
    李嫂李嫂提起水桶要下楼，边走边说道：“不碍事的，三少爷经常这样，他也不愿意看大夫，就随他去吧。行了好孩子，先去楼下吃早饭吧，然后在给三少爷下几个汤圆，他吃了啊，保准立马就好。”
    “哎，我知道了李嫂。”
    喝着李嫂煮的鸡丝粥，有种许久未有的感觉荡漾在林月痕的心头。当初他还在林府的时候，好像家里的厨子也常做这种粥给他当夜宵。回想起这几天的日子，平平常常，却过得无比安心，再也不用担心明天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什么人踩在脚下。
    想起昨晚，时绪对自己说他在翻译文章，看他好似是把不认识的词单独拿出来，一个一个用字典去查，然后再落笔写下翻译好的句子。挑单词的过程占据了时绪大量时间，林月痕心想，以前听人说洋文这玩意儿一点都不难，不如自己学学洋文，也好帮三少爷分忧，不然，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像个吃白饭的。
    这时，林月痕听见有汽车驶进院子的动静，林月痕探头去看，从车上下来以为风姿绰约的女子，三十上下，身后的丫头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踏进了客厅。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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