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时绪开口问道。
    “林月痕。”
    “林月痕，是真名吗？”
    那小倌点头，“馆里的兄弟们都叫我阿月，因为当初进来的时候是年龄最小的。”
    “那你现在几岁了？”
    “刚满十七。”
    “来了多久了？”时绪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自己也有些不清楚。
    “三年。当初家业败了，为了抵债，我就被送到了风月馆。”
    时绪示意林月痕坐下，林月痕先是犹豫了一番，时绪说道：“这房里就你我二人，不要拘束了，我找你过来是怕你们老板为难你，你也不用伺候我，钱我照付，安心留在这里就行了。”
    话语刚落，林月痕又跪了下来，向着时绪磕了三个头。
    “月痕谢谢时少爷的救命之恩，只怪月痕势单力薄，不知如何报答时少爷，以后时少爷若有什么什么吩咐，月痕绝不推辞，我的这条命就是您的。”
    时绪搀起林月痕，说道：“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这样吧，我替你赎身怎样，我身边缺个小厮，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家伺候我起居？我家中只有我，另外还一个老妈子，一个司机，两个园丁，老妈子做事也没有精力面面俱到，所以我身边却一个人，你可否愿意？”
    “什么？你要替那个小倌赎身？你疯了吧！”付世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一定是时绪在开玩笑。
    “我没疯啊，我身边正好缺个人使唤，我一个男的，事事都找老妈子有点不方便啊，我看林月痕不错，买回家正合适。”
    “鹤麟，说实话，你想找个小厮这没问题，我去闸北能给你找出来十来个懂事能干的。穷苦人家出身这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身家要清白啊，这林月痕可是从风月馆里出来的，身上干不干净你知道吗？有没有什么恶习你知道吗？我看你就是被他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迷惑了。这要是让你爸知道了，非要一枪崩了你！”
    无论付世成怎么劝解，时绪铁了心要赎回林月痕。
    “大哥，只要你不说出去，可没人知道林月痕是从风月馆来的哦。”时绪笑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担心，毕竟你比我多吃了三年的盐巴嘛。其实林月痕的身家背景我已经调查过了，他家原来是做绸缎生意的，后来被逼债没办法了才把他卖去风月馆抵债，其实也是正经家庭出身的孩子，只怪他命不好才沦落到那种地方。”
    “罢了罢了，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我现在更关心的啊是你二姐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付世成点燃一根香烟，踱到窗边，“本来今年就能完婚了，你二姐一句话就跑去日本念书，等她回来我一定得好好质问质问她当初为何那么狠心！”
    时绪说道：“你还敢质问她？当初谁在码头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还靠在我姐肩膀上抹鼻涕，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行行行，我怕了你。”付世成求饶道：“求小舅子高抬贵手，别把我这点儿奇闻轶事给捅出去了。”
    时绪朝付世成借了一百块大洋赎出了林月痕。风月馆倒也痛快，可能是看惯了这些，主顾瞧上了哪个小倌，就花一笔钱赎出去，玩儿腻了就随便打发了，甚至有的小倌还会继续回到原来的店里继续做这一行，对于店家而言，这也不是个赔本的买卖。
    下了黄包车，林月痕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时绪走进了时家的旧宅子。这栋洋房有些年头了，是时绪的母亲还在世时从一个法国外交官的手里买下的，时绪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穿过庭院，李嫂就迎了上来，“三少爷您回来了。屋里给您备下了酸梅汤，快进屋喝一碗歇歇脚。”看见时绪身后的林月痕，李嫂也热情的打了招呼，“这就是月痕吧，叫我李嫂就行了，快进屋啊。”
    “好。”林月痕点头示意，李嫂要帮他提行李，林月痕婉拒了，只是跟在时绪后面。
    林月痕今日仍然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衫，已经快入夏，时绪便觉得林月痕这一身看起来太闷热，干活也不方便，便吩咐李嫂找了些自己以前的旧衣服给林月痕换上。林月痕穿上了时绪的短袖衬衫，长裤和皮鞋，倒不像个小跟班，说是哪家的少爷也会有人信。
    “听说这人是三少爷是从那个风月馆里带回来的。”司机老吴叼着半根香烟跟园丁阿亮猫在后院的树下闲聊着。
    “风月馆？是什么地方啊？”阿亮摆弄着一片树叶，叶片都被他摆弄的有了很多皱褶。
    “拱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只不过那些伺候人的也是男人。”
    阿亮吓得睁大了眼睛，“我只是听说书的讲过分桃的故事，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事啊！”
    “哼。”老吴抽抽鼻子，“我看那个林月痕不像是什么善茬，唇红齿白的倒像个戏子，你说三少爷把他找回来能干什么活，顶多找找乐子。”
    说着，两人嬉笑一阵，李嫂闻声过来，骂道：“拿了主家的钱还这么嘴碎，三少爷亏待你们了吗？想不到竟躲到这院子里来嚼舌根，你说说你们跟弄堂口的小脚老太太有什么区别，也不怕烂了舌头！”
    “哎呀，都是说笑嘛，李嫂不要那么当真啊。”老吴嬉皮笑脸的：“三少爷从风月馆赎人这事儿早就传开了，还有说是从胡司令手里头抢下的人，风言风语的我就听了那么几句回来跟阿亮随便聊聊，哪儿敢说三少爷的不是啊。”
    “最好是随便聊聊，三少爷的脾性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两年好不容易肯读书写字安分了一些，要是你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三少爷听见了，他要是怎么处置你们，我可管不着。”
    “好好好，我们听您的。”老吴玩闹似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就是嘴贱，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李嫂看老吴这赖皮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向厨房去了。
    时绪带着林月痕在屋子里到处转转瞧瞧，林月痕没住过洋房，看哪儿都新鲜，但也只是偷偷的伸伸脖子看看，不敢乱动，生怕弄坏了什么让时绪生气。
    “你就住在这间，在我房间的隔壁。”时绪引着林月痕进了一间屋子。
    屋里的家居摆设都很简单，一张木床，床边一套桌椅，靠墙立着一套衣柜。窗台上有一盆茉莉花，看来是李嫂经常打理过的，这株花枝繁叶茂，挂着好几个白色的花骨朵儿。
    “这么好的房间要给我住吗？”林月痕有点不敢相信。
    “这还算好啊？”时绪笑着，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我家也算得上大户人家，总不能让你去住茅草房子吧。你不必有负担，不知你从前可否听说过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以前我确实暴戾了些，可我对家里的佣人是顶好的，所以啊，你跟了我这个主子，只要不背叛我，这日子不会难过的。”
    “少爷您这话到让我有些惶恐了，月痕绝对不会背叛您的，真的。”林月痕那真挚的面孔不免让时绪觉得有些好笑。
    “家里只我一人，你不必这么毕恭毕敬的，你可以把我看作你的兄长，这样相处起来还自然些。”
    林月痕点头，这时李嫂送茶上来，林月痕接过来伺候时绪用了茶。时绪放下茶杯说道：“既然到了这里，那我就跟你说说家里的一些情况，省的必要的时候有了什么麻烦让你措手不及。”
    林月痕点头。
    “现在家里只有我在住，年底我父亲和二姨太会从北平回上海，他们住在另一栋房子里，我自然不会搬过去住，所以你只要安心跟我留在这里，家里的其他事情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不要过问。”
    “月痕知道了。”
    “在这里与我同住的还有我二姐时缨，她还在日本，回来的日期还是个谜，她的房间在三楼，她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去，所以你干脆就离那间屋子远一点。嗯，还有，我每天换洗的衣服，鞋子，手表都由你来负责，以前李嫂帮我做这些我还是很头疼，像是红色领带配白色西装的这种事情常有，我穿出去就像个酒店服务生。”
    林月痕偷笑了一下，时绪也跟着笑了起来。
    “想起别的我再说，我现在想去睡一下，你自便吧，晚饭时候叫我。”
    林月痕一人留在房间，直到时绪出去了他才放松片刻。风月馆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自己获得了新生。隔壁那个人，他想都不敢想，当初恶名昭著的时绪如今怎么是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当初被带进时绪的房间，心中还是万分不安，不敢想时绪会比胡司令好到哪里。可如今他就被这个人赎了身，住进这大宅子里，今后的生活该怎么过？会不会被抛弃？向来豪门恩怨是非不断，当初自己不也是这豪门争斗中的牺牲品吗，再度回到一样的世界里，命运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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