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寻觅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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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如果说离婚的夫妇之间的关系糟糕,那么路迢的父母关系则是比那要坏上十倍有多,他们的结合基本就是一场灾难。
    路迢的母亲封芸,是封家那一辈四男三女中最小的女儿,因此从小受尽了宠爱。她自小爱玩叛逆,跟着几个大哥动刀动枪,甚至干过几票连她父亲也忍不住夸赞的道上买卖。但女孩终归不如男孩,尽管封芸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路迢的父亲路平。这倒不是什么纯粹的利益婚姻,而是封芸的父亲从前欠过路平父亲的恩情,口头约定过娃娃亲,尽管路家到了路平那一辈已经人丁单薄、难以为继,封芸的父亲还是作了这层决定。
    刚开始,封芸大约很是看不起这个整天木木讷讷的书呆子的,但是新婚燕尔,加上整天不得不相处,或者慢慢就看出这个人跟自己从前所相处的人的不同之处,而产生过一段非常短暂的好感。那时候不久,封芸就怀孕了,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儿子路迢。
    路迢天生爱动,像极小时候的封芸。有着一个共同的孩子需要养育,两人平心静气地过了几年。等得路迢大了些,封芸首先对日复一日的生活厌倦了。她没有嫁给路平之前就在帮派里面有喜欢的人,于是,在自己的丈夫尽心尽力哄着他们孩子的时候,她开始找各种借口外出。路迢上了小学之后,她更是常常地彻夜不归,甚至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往家里带。
    路平没有说什么,不是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就是干脆在大学研究办公室里吃住。路迢从小学就开始读寄宿,回到家看到哪里都是乌烟瘴气,甚至见过一次自己的母亲在别的男人怀里。他反抗过,斗争过,但在大人眼里只是一次次的闹剧。他就再也不情愿出现在家里了。每个月休息回来,他不是到同学那里借宿就是在离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那里吃饭和睡觉。那家人平时就只有个老奶奶,她跟路家沾点亲,看这个孩子每顿饭都吃快餐,就叫他到家里去吃,后来,路平就干脆把饭钱给这老奶奶,让路迢平时过去吃饭。
    那老奶奶煮的菜很普通,但是却很香,这是路迢从没有在家或者外面吃过的,每次他都像饿极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老奶奶慈爱地伸手出去摸摸他的头:“别吃那么急,慢慢吃,还有很多……”路迢点点头,继续大口吃。
    路迢不止一次见过父母在争吵。母亲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停地哭喊,而父亲则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母亲打他、抓他的脸,她最恨的就是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离婚吧。”母亲最后说。
    父亲看着站在楼梯口偷看的路迢,嘴唇颤抖:“那小迢怎么办?”
    母亲看到他,别过头去呜呜哭起来。第二天,她就跟着一个男人走了。
    那一晚,路迢正在老奶奶家里睡得正熟,路平来找他,身后是曾经见过几面的二舅,两人眼里都非常严肃,死寂一样。二舅告诉他要去送他母亲最后一程。
    好久之后,路迢才知道他母亲是跟那个男人被人发现在密闭的车上相拥着窒息死去的。
    路迢不记得那时候自己是怎么经历那一切的,甚至连躺在棺材里母亲的容颜都已经非常模糊了。他并没有太多悲伤,因为在那几年母亲给他的忽略和伤害比照顾要多得多。
    路平自己整天地坐在房子里沉默、抽烟,像个死人一样。路迢看过他几次哭,伤心欲绝、无处出声。父亲对待感情的退步和软弱无能甚至让路迢也不能不认为把母亲间接害死是有他的一大部分原因。
    家里像是一个死人冢,父亲已经不会管他了。路迢烦躁,到处跑逛。在那个苹果园里的树上胡乱投掷着苹果的他,被那个园子主人吆喝了下来。那是个五六十岁的壮实男人,既没有打骂路迢,也没有要送他见家长的打算,只是叫他把一个个苹果拾到筐里边,教路迢去酿苹果酒。这个叫做木头的带着好几分神秘的男人教了路迢种种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去的本领。只要是不上学,路迢就会到那个苹果园呆着。
    这么过了一年,封家那边的亲戚才知道路迢过的什么日子,他二舅舅把他接回了本家。
    这时候,路平已经不知所踪了。哪里也找不到,人间蒸发一样,不知道生死。因此曾经有人就此传说封芸其实是被路平所杀,路平是畏罪自杀了。
    路迢在封家里面呆到长大,他二舅舅惊讶于他那些天赋的显露,倒是着力培养了他一番。
    “如果没阿婆、木头叔和二舅,我大约早就变成了一只四处咬人的野狗。”路迢对张文海说。
    张文海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大约是把他当成了那个孩子对待。
    在封家呆的那些年,路迢冷眼看了很多明争暗斗,早就生了离开的心。况且,他到了这时才知道,外祖父之所以撮合他的父母,并非仅仅是当时一个随便可以反口的承诺,而是为了路家那些祖辈传承下来的制枪秘密。路迢的父亲路平不单只是个机械学教授,还是个顶级的研制枪械的专家。他创造的枪型,往往由封家再大批生产,远销国外。封芸呆在他的身边,既是一个合作的筹码,也是一个最理想的间谍。
    “因此很可笑,我自己就是个在该死的阴谋里伴生的小孩。”路迢苦笑。
    张文海皱着眉头:“你才不是……你现在是我的孩子。”他用他的身体无限柔情地抚慰着这个孤独的男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文海趴在路迢身上慢慢平息紊乱的呼吸。“你爸爸,一定很爱你的妈妈。”他说。
    路迢沉默地用手指拨弄着张文海汗湿的头发。
    “我一直都感觉到他还活着。”路迢说,“我从没有刻意去找他,我知道对于像我父亲那种人来说,他如果要见你他自然会出现,不然你是永远找不到的。”
    一个月后,张文海再次跟着路迢乘上了飞机,不过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遥远的M国。同行的还有路迢的死党张枫。就在不久前,路迢第一次带着张文海到了张枫那里。张枫惊讶地看着路迢用手搭着肩的人,连被踢了两脚也没有见得多疼。
    “喂,你玩真的?”张枫扯着路迢问。
    “我有哪次是玩假的?”路迢冷冷地说。
    “但他看起来不经打啊。”张枫理所当然地说道。
    “……”
    “你不是喜欢强悍点的那一类吗?”
    不过当张文海把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来之后,张枫即时吸溜着口水边吃边“海哥”前“海哥”后讨好地叫起来了。
    此刻,张枫已经在过道那边睡得打起了鼻鼾来。
    路迢给张文海拉拉盖着的毛毯,说:“时间还很早,睡会儿。”张文海侧过头去挨着他。
    飞机慢慢降落圣地亚哥城。一辆车已经停在外面等候他们。司机是个高大的会说中文的白人男子,叫亚当,他高兴地跟张枫拍着肩搂抱了好一会儿,又跟路迢、张文海握握手。
    “路先生,”亚当说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文,“你的要求我已经转达岑嘉岑先生,他想跟你见个面再深入谈谈。”
    路迢点头表示理解。岑家是M国华人帮派势力中最大的,几乎每个聚居点都有他们情报网。不过听闻最近岑家这一辈中势力最大的一个成员忽然被逐出家族,派系斗争刚刚才平息。因此要获得更多的情报,就不得不深入虎穴了。
    亚当把他们载到下榻的酒店,路迢随即就出门去拜访岑嘉。走之前,他嘱咐张枫要好好看着张文海。
    “你小心点。”张文海对他说。
    “等我回来。”路迢吻一下他,才转身走了。
    张枫自己无聊,硬是拖着张文海出去走走看看。
    “海哥,怕什么?”张枫说着给他看自己大衣兜里挂着的闪闪发亮的小炸弹。
    张文海一头冷汗,不知道他是怎样通过安检的。
    身处异国,像到了另一个星球。街上都是泰然自若走着的各色人种,里面中国人面孔的还不少。走了一会儿,张文海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街边有个蛋糕店,透过透明的橱窗可以看到里面戴着高帽的金发男人正在制作精美的蛋糕。张文海想到向林老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却在此时无所事事的自己,感到有点汗颜。——回去一定要好好工作了,他心里想。
    不过此刻看着厨师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有条不紊地做着蛋糕,张文海也不禁有点着迷。打蛋、加面、搅拌、冷却、放进烤箱,虽然身处不同国度,但是这些却是相通的。他也有点手痒,想要立刻也做一个蛋糕出来。
    或者是看得太过认真,橱窗后的厨师发现了他,当即从刚做好的蛋糕上面切了一小块,打开旁边一个移动窗口,把盛着蛋糕的碟子递给他。
    张文海受宠若惊,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用笨拙的英语作答,接过了馈赠的食物。在厨师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口,张文海随即向他翘起了大拇指。厨师笑着做了个鞠躬的动作。张文海也忍不住笑了。
    张枫早走到前边的街角了,张文海边吃着边赶上。拐角忽然出现个什么人,跟他撞了个满怀,他手上的蛋糕都掉到了地上。
    “对不起!”发觉对方是个穿着件黑色大衣的华裔老头,他连忙叫道。虽然好吃的蛋糕掉了,但是他很庆幸没有把东西沾到对方衣服上。
    老头子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但是却没有出言斥骂,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张文海的话。
    “对不起,老先生。”张文海又用英语说了一遍,看他大约不像有事的样子,就蹲下身子用纸巾收拾掉在地上的蛋糕。
    那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他。张文海抬头看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待张文海站起来,那老头已经不见了。
    张枫急匆匆回来:“海哥,前边有间不错的餐馆,我们快去大吃一顿,反正有路迢的卡。”
    张文海哭笑不得。
    酒店里,路迢已经在等着他们了。张枫吓得躲在张文海背后。路迢冷瞪他一眼,拉着张文海进房间。
    “你吃饭没有?”张文海比较关心的是这个。
    路迢从他嘴里尝到调料的味道,他嗅嗅张文海的头发,怀念地说:“想吃你做的饺子。”
    张文海笑笑:“回去给你做。”
    路迢再次吻吻他,才开口:“明天一早我们去洛杉矶。或者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张文海看着他:“我想跟你一起去。”
    “那就一起去。”路迢说。
    路迢不愿出去,张文海就打电话到前台给路迢点了个饭餐。
    “想不想出去玩玩?”路迢搂着他问。
    张文海连体婴一样躺在他身上,在他的抚摸和触碰下觉得浑身透出懒散,他摇摇头。
    两人只是躺着、依偎着。
    “阿迢,如果见到你爸,你会想跟他说什么?”寂静中,张文海开口问。
    “不知道。”路迢翻了个身,把他重新困在怀里,“他想要找我跟我说话,而不是我要找他。”
    “你没有想过你爸吗?”张文海低声问,眼里有种小心得仍是怕伤了他的畏缩。
    “偶尔。小孩的时候分心太多,长大又懒得去想了。”路迢说。
    “我常常会想起我的爷爷。”张文海说。
    路迢凑过去吻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张文海也这样地吻着他。
    他们像是两极走过来的人,终于在赤道相遇了。碰额相触,交颈缠绕,互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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