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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到了早上五点钟,张文海总是会自动醒过来。如果是在从前,他会立刻爬起来穿衣、洗漱,然后下楼打开后门。每每这时,许坚已经在擦拭着巷子里停的那部农民车了。之后,他们出发到附近的批发市场。冬天的话,天空还是灰黑的。农民车前灯照出一条白光,他们就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行驶。但是到了批发市场,就热闹了。小贩的叫卖声,各种的讨价还价声,吆喝声,几乎震耳欲聋。
    许坚和他分头采购当日要的食材,然后一一搬到车上面。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们返程,回到小食店,打开前边的铁闸,迎接早上的食客。
    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因着许坚的事,闻讯而来的房主把小食店的铺位收回去了。店里的每一样东西,一一进行了清点,连同那辆农民车一同卖给了城里一家饭馆。而许坚出租屋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处理烧掉了。
    张文海把变卖东西的钱全部存进了那张存折,那存折被他贴身放在衣服内兜里,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自从那时候开始,张文海就被路迢领回了他的住处,寄居在这张狭窄的沙发上面。路迢没有跟他解释什么,只是叫他跟他走。
    每天这样醒过来之后,他总是会神游发呆好几个小时。想之前的事情,想许坚的事情。听得到里面路迢醒过来“啪啪”的脚步声,他会把身子转过去面对沙发背装睡。
    他对路迢不熟悉,如果不是许坚他们永远扯不上什么关系。张文海有点怕他,同时心底有种隐隐的不忿。他不明白,即使是一个萍水之交的朋友,面对他的死亡,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悲痛和伤感吗?但是,路迢的确似乎是没有。他甚至讨厌张文海的悲伤——你除了哭还可以干什么?这句话说出来的人稍稍就可以略过去了,却印在了他的心底。
    路迢不管他,几乎视他无物。早上每每到了十点钟他才施施然起床,折腾好一阵才出门到那间位于残破旧楼的侦探社。他中午不回来,晚上回来或早或迟,一回来就“啪”地一声锁上卧室的门,偶尔传来好几声巨响,吓得张文海会跳起来。然后,又是长久的沉寂。
    由于被路迢勒令不准踏出屋里半步,那几乎一个星期,他都不得不以冰箱里那些速冻食品为食。
    这天,张文海又是早早地醒了过来。但却是被饿醒的——昨晚吃着淡而无味的速冻饺子,想起从前跟许坚一起吃饭的日子,他心里一股难受,没有吃几个就吃不下了。那时候不饿,过了一晚,空空如也的肚子抗议了。
    张文海摸摸扁扁的腹部,终是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在厕所洗漱好,然后打开冰箱搜寻食物。速冻的那些食品他已经吃得想吐了,他把下面的冷冻柜打开,惊奇地发现有几颗尚没有腐烂的红萝卜、一个玉米棒。还有一袋没有开封过的顶级面粉。他看看日期,离过期尚剩一个月,于是打定主意,要把它用掉,不要浪费。
    厨房里空空如也,布满灰尘的大理石上甚至有几颗恶心的老鼠屎。张文海拿来抹布擦了两遍,从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把还可以用的水果刀和一个砧板,把红萝卜、玉米切成小丁备用,然后用温水揉面、挤压,放一会儿,又继续揉,把面团擀成一个大大的接近圆形的薄片,放上萝卜粒、玉米粒,再次卷起来、揉成长长的一团。然后从里面分出小小的一团,挤压。大功告成。
    汗水从张文海额上、颈后冒出来,他觉得手微微发酸,但是却感到久没有过的痛快。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一片片的生煎饼慢慢摞起来。
    他擦着汗,因为哪里也找不到煎锅,就把平时用来煮东西的电饭煲洗干净,擦干,里面浇了油,把盖子盖上。听得里面滋滋的声音,把面饼放下去,再加点油,盖上盖子。
    由于不熟手,第一个完全焦掉了。
    张文海再试,屏息静气地听着里面面饼膨胀的声音,立刻打开盖子翻面,一会儿一个黄灿灿的煎面饼出炉。
    一个个出炉,摆了一大碟。看到没有调味料,张文海又炒了一袋榨菜,用来夹着面饼吃。
    路迢闻到香味走出来,大约是有点惊讶。因此张文海回头叫他:“路先生,早。”他也罕见地答应了声。
    两人坐在客厅旁边那张清理出一半空位的饭桌上吃早餐。路迢对面饼不予置评,只是大口大口地连续啃食了三个,手上拿着第四个,终于开口:“会做饺子不?”
    张文海问他要吃的蒸饺还是水饺。他说两个都要。
    张文海说冰箱里面没有其他食材了,而且蒸饺最好还是拿蒸笼来做。
    路迢拍拍满手的油:“那就去买。”
    路迢载着他来到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张文海领了一个推车,到食品区选购需要的食材。超市的东西不比在市场里的新鲜,而且不能讨价还价。但是可以选择的种类却多出不少。
    张文海仔细看每样食品后面的说明,等他回过神来,推车里边已经堆了一层路迢丢进来的东西。
    路迢站在前边的转角,手上拿着一盒不知道什么东西,低头看着嘴里喃喃自语。
    张文海看过去,发觉他长得很高,上身黑风衣,下身黑裤子,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厌弃无聊表情,生人勿近。——但这里熙熙攘攘这么多人,张文海却又只认识他。
    他扭头见张文海看他,走过来:“买够了没有?”
    张文海看看推车:“还差酱油。”
    “走走走。”路迢催道。
    回去后,张文海忙活了好一通,终于把蒸饺和饺子端上来。两人再次相对而食。
    路迢还是不沾酱汁,只大口大口咀嚼。
    张文海不喜欢吃花生酱,做了点沙茶辣酱配着吃,自己觉得不错,忍不住推荐给路迢。那炒过的酱料慢慢飘来一股香香的辣味,路迢看他一眼,沾了点试试。忽然像上了瘾一样,不一会儿连着那一小碟酱料和两大笼蒸饺吃了个清光。
    路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站起来摸桌上的钥匙。“今晚,还做这个。”他指指蒸饺和酱碟,对张文海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走了。
    张文海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嗤嗤笑起来。
    那之后,路迢中午、傍晚总是会回来吃饭,有时候甚至早早坐在饭桌前面,等张文海把吃食端上来。
    路迢的吃食习惯单一而执着,起初,他只吃蒸饺和水饺,蒸饺配着辣酱吃了半个多月,有天看到张文海端着蛋炒饭在吃,吃了一大碗之后,那一个星期的每一餐他都指明要吃这个,直到张文海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蒸饭端上来为止。
    除了承担做饭的任务,呆在家里的张文海无所事事,也就忍不住帮忙收拾了一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屋子。最后收拾了四大袋疑似垃圾,然后一袋袋地给路迢看里面有没有不能丢的东西。
    路迢回来看见整洁得陌生的大厅,又踱进去厕所看看:“啧,连马桶也洗了。”然后打开卧室的门,“帮我把里面也清清。”
    张文海走进去,卧室乱得比客厅过之而无不及,各种杂物垃圾乱丢一地,床褥被子散发出一阵霉味。旁边的洗手间也隐隐发出什么怪味。
    “路先生,我先把你的被子洗洗,怎么样?”张文海说。
    “随便。”路迢说。
    张文海把他的被单拆了,又连同垫着的床单一起抱出去清洗。又拿了扫把扫干净地面,拖了一次。书桌上的东西很多他都不敢动,只是把一些空了的零食袋子捡起来丢掉。
    路迢坐在沙发上边百无聊赖地吸烟,张文海看他烟灰四处飞,忍不住开口:“路先生,有烟灰缸。”
    路迢看他一眼,把烟碾熄在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面。
    这天两人正围着饭桌吃午饭。豉汁蒸白鳝、煎酿三宝,一个炒青菜,外加一锅猪肝枸杞汤。
    路迢拌着白鳝酱汁吃了两大碗饭,喝了几口汤,擦擦嘴,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五颜六色的票推过去。——两张新开张游乐园的票。
    “别人白给的,不去白不去。”路迢说道。
    光是门口,就排了长长的队伍。但路迢那张票是VIP的,两个人从特殊的通道被人引进去,旁边还在排队的小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一个个用好奇、不耐甚至不甘的眼神看他们。
    张文海脸上都涨红了,侧过头去。
    乐园里到处人山人海。刚开始张文海还因为两个大男人结伴而游而感到稍稍困窘,但是一旦开玩就什么也忘记了。
    他小时候哪有机会到这种地方,唯一是在一个来到镇上的移动马戏团里玩过空中飞船。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种快乐简直是久别重逢。
    张文海玩得浑身冒出热气,脸上一大片潮红。他发觉旁边的路迢一直闷不作声,连忙问:“路先生,你想玩什么?”
    路迢把身上的夹克脱下来丢给他,走到旁边一个游园小摊,丢了十块钱给几乎打起瞌睡来的老板,拿起前边的塑料小枪,簌簌把后面两个毛绒玩具击了下来:“我玩这个……”
    那老板眼珠都掉下来了,塞了那两个奖品给他,忙说:“一人只能玩一次。”
    路迢把玩具丢给张文海。
    张文海快步跑上去,忍不住叹道:“路先生,你真厉害!”
    当时,徐闻虽死,他那派下面还是有不少势力。有个墙头草两边倒的小头目想着以后若是徐闻那派以后得势,势必会大力追究许坚的事。于是自作聪明派了几个人去盯梢同许坚有关系的张文海,不过忌惮着路迢而没有作出什么大动作。
    那天,手下把一沓照片呈报回来。那头目拿出来看看,立即把照片丢进垃圾桶,他以为是下面哪个人PS出来的:“什么鬼东西?”
    ——照片上两人正在坐跳楼机,张文海吓得张嘴大叫,而旁边的路迢一贯的目无表情,连头发似乎也纹丝不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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