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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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事过去一个多月,店里相安无事。张文海的右手伤口也拆线愈合了,只是留下了两个并不明显的伤疤,他以为从前那种忙碌但是踏实的日子又会一直过下去。甚至许坚有一天还跟他说要叫街口那个黄大姑介绍女孩给他认识。
许坚从前结过婚,不过当时妻子是个格外泼辣的。许坚自己性子也急,两人凑一块儿像炸药碰炸药,两年就各散东西了。他告诉张文海,找女孩要找性格合适的,样貌还是其次。张文海笑笑,他自己倒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一天,一上午阳光灿烂,下午却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风雨来。门口的雨棚都几乎被吹坏了。张文海把门口的玻璃拉门掩起来。这天一大早许坚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时,他忽然在暴雨中见到个高大的人影,立刻将门重新拉开,把浑身湿透的人迎进来。
许坚垂着头坐在凳子上,雨水顺着淌到地下也不擦一下。张文海看到他的两眼发红,面露悲戚。
“许哥,出什么事了?”他低声问。
“……”不知道等了多久,许坚才慢慢说,“洪爷死了。”
虽说帮派斗争无情,但是许坚跟着老大洪爷十多年,也算是他一手一脚栽培起来的。离开帮派之后,也有他的背后庇护。
现在洪爷一家七口人坠机而亡,直到帮里的灵堂摆起来,他才被以前的兄弟告知这个消息,不能不感到愧疚、怀念和悲痛。
几日之后,洪爷出殡。白色的灵车在前边慢慢行驶,后面跟着长长的缠了白布的黑色小车。不知道的小孩子围在街口一个劲儿地起哄,直到被大人骂着晦气拎回家里。
许坚穿着黑色西装,跟在最后徒步走的人,一直走到了城东的墓地。
张文海对这个洪爷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脸色凝重的许坚,倒是想到自己去世的爷爷,想现在除了自己世上还有谁会想到他,心里也有点难过。
这般过了半个月。那一天一如往常,到了晚上十点多,张文海已经洗洗睡了。忽然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立刻把他惊醒了。张文海拿起来看看,是许坚打过来的。
“文海吗?”许坚的语气有点急,“可以下来帮我开开门吗,我就在门口。”
张文海立刻穿了外套下去,他奇怪:“许哥,落东西了?”
许坚看他一眼:“文海,我等会儿有个朋友过来,你上去睡吧,我到时候帮你锁门。”
这么晚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不过张文海也不好再多问,点点头上楼。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轻手轻脚地下来楼梯口的厕所。
听得见店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男人语气格外惊慌:“徐闻那混蛋准备要把帮里亲洪爷的全部清除出来……西边勤哥那里已经被灭了。有人说,洪爷就是被这个人渣杀掉的……”
“……谁说?”是许坚沙哑的声音。
“所有底下的人都这么说,”那声音急道,“刚开始的时候他还遮遮掩掩,现在基本是半明面了。……不说了,许哥,我知道你对洪爷最为忠心,现在兔死狐烹,你也得小心做点准备啊……”
那语气带着悲凉,张文海心里一跳,连忙爬上楼躺下。他心里感到隐隐的害怕,但是又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慢慢睡了过去。
那天之后,许坚就基本把店交给了张文海,自己有时候出去好一整天才回来,每次回来神色都非常难看。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来找许坚。许坚叫他陆哥,两人在后门巷子的阴影下交谈,最后陆哥把一个纸包交给许坚。
许坚把纸包塞到衣服的内兜,然后出了一趟门,晚上回来把一个存折交给张文海。
“文海,我这几天有点事要出去办。这个你拿着……如果我没有回来……总之,你收好,密码也在里面的。”许坚说。
张文海不知所措:“许哥,你究竟说什么,为什么会不回来?——你也带我去吧。”
许坚瞪着他:“别胡说了。”
第二天许坚没有回来、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张文海到许坚出租屋那里找过,仍是一无所获。
他心里隐隐知道许坚去的是什么地方,要面对的又是什么。他自己却无力阻止。
到了第五天,他忽然记起了唯一可以帮到自己的人。
楼道里还是这么阴测测,更加重了张文海心里那沉甸甸的担忧和惊恐。他推开那玻璃门,路迢就如之前每次看的那样稳稳坐在那大书桌后面,像是什么也撼动不了他一样。莫名地,张文海感到镇定了一点。
“路先生,求求你帮帮我。”张文海说道。
路迢看他一眼,像似乎已经把他忘记一般:“你,送饺子那个家伙?”
张文海点头:“我是许哥店里的,许哥,许坚。”
路迢白痴一样看他:“我当然知道。”
张文海也顾不上什么,连忙把许坚的事情跟他讲了。
“求求你帮我找许哥回来!”张文海恳求说。
“这是他们帮派内部的事情,外人没有资格插手。”路迢丢开手上的笔说道。
“……许哥他早就不是里面的人了。”张文海急道。
“但许坚似乎很以这个为荣啊。”路迢语带讥讽。
“路先生,你告诉我要多少钱,我都可以付给你的。”张文海哀求。
路迢瞥他一眼:“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有没有命花的问题。”
“我……”张文海眼里的泪都出来了,他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佝偻着背转过身去。
“他妈的。”路迢骂了声,揉揉头上的乱毛,“前世欠了你不成?你给我到那边呆着。”
张文海乖乖地坐在堆满了垃圾散发着霉味的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路迢打电话。他自己还处在可以得到对方帮助的万般庆幸当中,回过神来路迢已经把电话打完了。他神色透了几分凝重,一边穿起旁边挂的外套一边说:“我们过去。”
“我们去哪里?”张文海问。
路迢没有回答。张文海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驾驶座。小车正是往棉柳街开去。两个街区以外,就有警察在驻岗查车。远远地听见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
张文海手脚冰凉。
路迢把车在巷子里停下,走到一个穿着警服的瘦高中年男子那里。两人寻了个角落交谈几句,路迢回来上车。
“路先生,究竟怎么了?”张文海凄凄地问。
“帮派火并,死伤了好几个。许坚在医院。”路迢调转车头。
这里最近医院的门口乱作了一团,救护车、警车,警察、急救医生,甚至有几个闻讯而来的本地记者。门前地板上洒了一地的血。
路迢拉着张文海走进去,不远处的两个急救室全部挤满了医生和护士。好几个警察把守在外面。路迢跟为首的那个说了几句,抓着张文海过去。
徐闻浑身都是血,他胸膛中了两枪。呼吸已经停止,急救医生正在对他使用电击,一次、两次、三次。心跳曲线却最终趋于平寂。“宣布死亡。”医生平静到冷漠的嗓音响起,一群人退出。
另一边,许坚的心跳却惊醒一般,重新弹跳起来。
“伤者心跳恢复,立即准备手术……”急救医生大叫。
“伤口正在大出血。”一个护士叫道。
“尽快止血!”
有经验的急救主任知道这是伤者最后的回光返照。他看着挣扎要说话的男人,叫:“这人家属来了吗,来了吗?”
张文海和路迢被拉了进来。
许坚看向路迢,他身上多处伤口,肩上和肋骨各中了一枪,但是却拼了最后一丝意识硬撑着。
路迢知道他等的是什么,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像是松了最后的一口气,许坚咳出一口血,看看张文海,又看看路迢。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受牵连的,你放心吧。”路迢郑重地说。
许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张文海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痛哭。
一个星期之后,许坚的骨灰被葬在郊外的墓园里。张文海在坟前烧完一堆纸钱,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旁边的路迢已经厌倦他流泪。之前处理烧毁许坚的遗物已经大哭过一场,甚至有几次路迢晚上回到去看到睡在沙发上的男人脸上都是湿的。他感到无名的烦躁。
“除了哭你还能干点什么?”路迢刻薄地对张文海说。
张文海抬眼看他,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到下巴,滴下地上。
路迢心里一窒,仿若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什么。
张文海嘴唇颤了颤——他怎么能不哭?这么多年,除了爷爷,许坚就是他唯一的依靠。许坚自己无亲无故,一直把张文海当做弟弟来照顾。现在,许坚不在了,他的世界就几乎如同失去了顶梁柱,完全崩坍了。
他慢慢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走吧。”路迢看他不动过来拉他,他已经发现附近有个鬼鬼祟祟一直偷偷打量他们的家伙了,“真是比鬼还爱哭。”他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