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润州篇 07 上元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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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出了佳人信,七娘怎么看冯玉的簪花小楷怎么别扭。
“你个公子,怎生练了这等字?”
不得不说,比自己写的要好看万分。七娘白活了八十余载,写出的字比孩童的只稍微好一些,根本拿不出手。
想想自己也是够了,竟然无一长处。赶在现在还十三岁,要想办法给自己学点东西才是。可是学什么好呢?
冯玉看七娘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撇开他的手,七娘半躺靠在软榻上,扯了扯宽厚的外衫,道,“你未署名,柳生不出来怎么办?”
“嗨……”冯玉也凑了过来,坐在七娘腿边上,“信是白鸢送去的,只要亲手送到本人处,都会误以为是你写的。人家也只认为你姑娘家家娇羞不好署名,不会觉得是他人之手的。”
怕漏了什么,赶问,“可是柳生见过你的字?”
“不曾。”七娘摇摇头,她的字,母亲都少机会见,怕是只有小时候教写字的夫子见过吧?
“那就不怕了。”冯玉拿过一盘干果,收了双腿曲在七娘的软榻上磕了起来。
见他如此,可是了得?简直跟七娘前世那小孙儿一样,无法无天了!
七娘踢了他一脚,“怎在我这儿,回头给人看见了要说闲话了,快下去!”
没想给人踹一脚,差点没把怀里的干果弄撒,赶忙坐回来。“谁看见谁看,我是你哥哥,怎么不得近了!再说了,人家要说也先说你个姑娘家坐没坐姿,谁消得先说我,又谁没事来你屋里?”
虽然少,但二姐冯淑平可是经常来的。
片刻后紫葵送茶上来,还说了早晨听到的八卦。说是孙姨娘早上就给送到庄子里了,还是很远的那个庄子,不止是大夫人给老太爷上了眼泪水,连带三夫人也参了一脚。
看来这位孙姨娘平日里得罪人是不少,三老爷一旦没有出口要保,便让人送出去了。
二人又听了一会子八卦,从东院说到了西院,才说起偏院去了两位管教嬷嬷,也去了麻疹娘娘,关了大门小心伺候,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了。
冯玉一听正好,十天半个月他也走了,到时候冯淑和出来无论怎么闹,也闹不到自己头上了。
七娘何曾不知道冯玉这点小心思,不过回想修理一把冯淑和也好,从来都是太闹腾了,好就许多事情和她们抢过。平日里不去相争而已。
靠近了上元佳节,冯家也开始忙碌起来。下人们纷纷取了东西要做花灯,管家也从外头买了许多红灯笼挂上。各回廊门口拉起了挂花灯的引线,前日恼乱的事情也给抛在了脑后。
冯太爷说,今年各家比一比做花灯,连带二夫人都提了兴致。
这一日十三,冯淑平来找七娘一同坐灯,找了许多红的绿的黄的纸,取好竹篾等物搁置一旁,正商量要做个什么。
七娘哪里知道要做什么?这么多年的上元节她从不做灯。也不晓得如今是什么刺激了冯太爷,竟然提起做花灯比赛来了。
“我手笨,糊个纸都不好,还想让姐姐帮我随手做一个糊弄过去呢!”七娘忙讨好。
这话冯淑平喜欢听,笑得眯起了一道凤眼,“你就是懒,”点了点七娘的小脑袋,“二娘那么手巧,偏生懒出了你这么个女儿,看过几日大家笑话不笑话你!”
可不是笑话?看边上白鸢已经扎了个圆圈起来,护着往边上退了两步。
“小姐,我这是最普通的,回头挂院里的七彩圆灯,不能用。”
是不能用……
回头看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见大嫂安氏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走过来了。
安氏今日装扮甜美,着了一身嫩粉色的束胸长裙,外面披了苏绣外衫,头戴金步摇,雍容华贵。
七娘不禁心里一个惊叹:嫂子,你在家中如此盛装做什么?
安氏带着笑就走到二人面前了。不等问候招呼,一手牵起一个妹妹就说,“听说你们在这头扎灯笼,娘让我赶着来了。咱们年纪相仿,倒是凑在一起热闹一些,也亲近一些。”
七娘讪讪地笑着点头,心想嫂嫂你比我要大上十岁,年纪如何就相仿了?
冯淑平对这位亲嫂子也不是很带感,一手握着彩纸都要抓破了,才甩了手出来。忙说,“嫂嫂喜欢什么样的等,回头哥哥给你扎就是了。我们小姑娘家还有悄悄话要说呢,你过来了,就不好说了。”
“哟!”安氏的笑意没有收,反而越发灿烂了,“二姑娘是要赶我了,嫌弃我已为人妇不比你们这等姑娘了是不?”
知道了还往里凑!
“那我可不依,回头让你侄儿也来闹你!我就想了一个兔子灯,我手可不巧,今儿你们帮我扎了这个兔子灯,我就走!”
原来是有所求,这倒也是赶的快。
七娘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让白鸢给冯淑平打下手了。
毕竟大夫人是下了功夫培育儿女的,弄起一个兔子灯架也是快,不消半个时辰,就给扎起了一个。
提起了兴致,冯淑平选来一堆彩纸,放在安氏面前,“嫂嫂且看看喜欢什么颜色,我给你糊上去。”
安氏选了黄色,冯淑平一块一块比对,很快裁剪了出来,又让丫鬟们给一一贴上去。最后是一个点睛,终于是落在了安氏的手里。
装了灯心,这个灯笼也算是完成了。
兔子灯,七娘心想,前世她的女儿也是喜欢的。
只愣的一出神,给安氏点了点小鼻子。笑道,“咱们七姑娘在想什么?莫非是上元到了,也开始怀春了?”
七娘被说得脸一红,确有那么一会儿想起了谢元朗。
“莫急,过了春节,二姑娘的事情定下来之后,你的也差不多了。”
这话说进了二人的心坎坎里头,也把冯淑平一日的好兴致给慢下来了。
安氏走以后,七娘见人少,扶了冯淑平的手,和声说,“姐姐莫担心,真是姐姐出嫁了,咱们还是亲姐妹,还可好好处的。”
岂能是不担心?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想嫁,这些年娘选了这么多,不是她不满意,就是我不满意。都说大姐嫁得好,我觉得不然。日日守着一个男人和妾氏闹腾,一大屋子的人没个安生。我头两年去看她,看到我自己都怕了去。再说如今的世家公子,有哪一个是好的?”
怎么就出了这等念想?
“怎么没好的?咱大伯不是好?咱哥哥不是好?”
冯淑平只是笑了笑,“好是好,不见得其他人好。我倒是想嫁给一个平常人家,或是书生。气质高洁举止高雅,不为俗世所困。哪怕清苦一些,也比吵吵闹闹的好。”
这般……难怪看上了柳生。
可柳生也不好啊!一个弹琴的,日日都有别的女子盯着看的,怎么会清闲?
“你这般想法,可有同大伯母说过?”
冯淑平摇摇头,“母亲那种眼高于天的人,只望着我比姐姐还要好,哪里会同意我这等想法?”
那……
“也要说一说,”七娘觉得,莫要可惜了,“趁着佳节,大伯母心情也好。你只管说,润州多少也有一些高洁之士,哪怕门户小一些,放在身边也比得远嫁好。高门士族也不是都个个不足,或者你有相中之人,同大伯母好生说一番。哪怕不成,至少没遗憾过。”
没想到这个妹妹倒是会说话,惹了冯淑平都落泪了。
趁热打铁,赶忙说了后日之事。
“这上元节啊,咱们府上是要闹灯宴了。不过我听说,润州城的灯会热闹非凡。咱们不能赶在上元日去看,好在灯会闹三日,咱们十四出去散散心可好?”七娘建议道。
看冯淑平半日未应,又忙说,“咱们去河边放盏河灯,没准就有了好姻缘了!”
冯淑平破涕为笑,点了点冯七娘的小鼻子,“什么时候鬼点子那么多了?平日里装闷不说话,关键时候这么闹腾!”
鱼儿已经上了勾,就等冯玉最后一击了。
此番,必定让冯淑平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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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鸢抱着一团胭脂坐到车上的时候,瞧见冯玉手里的美人镜就笑了。
这少爷可真会闹腾,没想到阿来还同他闹!
此时阿来已经给冯玉梳好了一个流云髻,揪了一小撮发尾往前面扎,就像个小刘海一般。
冯玉还没长大,模样儿也清秀,才梳了个头发,大有姑娘的模样了。
七娘掀开车帘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抱着刚从裁缝铺子买的衣裳,扶白鸢的手小心跨进来。
弄好了头发,可是要小心上妆了。七娘点了一盏烛火,照亮了车内,由着两位丫鬟给冯玉上妆。
“别弄太离谱,还是淡一点的好。”
画着眉的阿来可是不愿意,“不成,不浓一点必然有人认得五少爷。”
说得也是,只能补了一刀,“那就抹一个桃花妆,白鸢有嗲珍珠粉出来。”
冯玉扭捏了一下,“别别,你们下手轻一点……”
扭不过三个人,白鸢和七娘一个左一个右给摁住,由得阿来肆意拨弄。
天色渐晚,七娘忙下了扯,对外边赶车的管筒交待一二,领紫葵先走了。
城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主仆二人上了和煦酒楼,到提前订好的临窗位置坐了下来。
冯淑平很快就到,嘀咕一句为何非要在外头碰面,便让人给引到了位置。
七娘提了菜谱,指点一二对冯淑平建议,“我们可要试一试这儿的新菜?说是这翡翠鸳鸯和鱼跃龙门过年才出的,好些人来尝都说好,咱们也试一试?”
冯淑平摸了摸小肚子,“咱们才吃了晚饭出来的。”
“不妨先品尝一二嘛,灯会还早,光坐着也没意思。”实则在想,若是不拖住你,一下子把灯会走完了,柳生出来可要怎么遇上?
暖光照得美人最,最是一年上元情。
“不知今日柳生可弹什么曲?”冯淑平小酌了一口酒,喃喃说道。
七娘小心擦嘴角,心想,你们家柳生今日可不得弹奏,被我约出来了,我的线报可是说,柳生今日告假。
锦绣楼在西门那头的大街上,不同和煦酒楼正在城中央。
还是和煦好,七娘想,哪里都是昙花一现,再多的歌舞姬撑起一时,不如踏踏实实做一桌好饭菜,还能留下许多故人故事。
远处的孔明灯开始升起,七娘提起了神,奈何方才冯淑平也灌了她两杯,酒量浅浅一下就有些犯迷糊了。
赶紧抓了身边的紫葵,“快给我看看,可是开始放灯了?”
紫葵小心凑了过来,瞧了一眼只顾张望的点墨和荷香,小声说道,“是放灯了,二小姐也有了醉意。”
那就好。七娘拍拍自己的胸脯,朝下头看了过去。
人影攒动,依稀之间瞧见了冯玉那件明红色水袖衫,整一个人婀娜的小身子,可是好看!
不由得噗嗤一笑,惹了紫葵也瞧下去。
盛装之下的冯玉,可不是好看么!
白鸢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衣着打扮也跟平常不同。除了头上戴那朵标志性的大花作为辨识的东西外,自后面是辨不出是谁。
过了一会儿,终于远远看见柳生出来。可不就如信中所言,提了一盏超大的花灯,一袭白衣飘飘过来?
冯七娘打了一个冷颤,他冷不冷?不冷她可觉得冷。
这一身单薄,虽外衫是飘逸,如同仙人,但是轻薄的绢纱是秋日装,当下可是正月……
默念两声罪过罪过,荷香的声音便落下来了。
“咦?这不是柳公子?”
好了,发现刘生了。
冯淑平的精神忽然打起,伸长了脖子朝下面望去。
只见柳生提着一把大花灯,远远走来站在一处花灯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面前。
不知在说什么,柳生的表情有些欣喜,又有些落寞。
忽然,那穿着红衣的姑娘向前一步,牵起柳生的手,贴在脸边。
七娘给喷了一口茶,没想到五哥的举动……如此豪放。
柳生动作微微僵硬,还未有反应,边上另外一位橙衣姑娘上前说了一两句话。
对面主仆三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荷香只是颤着手指了下面,“这……柳公子……如此……有伤风化……”
点墨比较气氛,直说,“待我下去,打了那两个不要脸的贱人!”
七娘和紫葵吓了一跳,忙着拉住点墨。
“点墨姐姐,人家你情我愿,又是大街之上,咱们非亲非故,如何使得出手打人?”
好容易把点墨叫住,转眼看冯淑平,那姑娘被酒润红的脸上忽然唰地落下一行泪。
哟!七娘收了小手,这可如何是好?
纠结之间,闻得紫葵“哦”了一声,一脸惊讶地看下楼下的情况。
转眼望下去,瞧见冯玉不知何时给抱起了柳生的手臂,一晃一晃地摇着,远看下去就像恋人撒娇一般,十分甜蜜。
白鸢举了柳生的花灯站得有点远,这一群人没看清,紫葵可是看得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正楼下,白鸢可是忍了许久才忍下即将爆发的笑意,可是那头冯玉还在矫情。
“柳公子,你可对人家不好,不好嘛……”
柳生也没见过这般女子,看白鸢没什么反应,也不敢轻易动作。本是要抽出手来,这姑娘倒是抱得紧。
只好说,“这……姑娘,在下与你可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啊!”冯玉凑近了柳生,“咱们什么误会?不是花灯之约吗?莫非你嫌弃我?”
不敢直接对冯玉已经贴在边上的小脸,也左右扯不开,忙找白鸢帮忙。
“白鸢姑娘……白鸢姑娘,这……”
白鸢捂住了嘴角的笑意,走近了几步,正经道,“柳公子可莫要得罪咱们这位小姐了,可是咱们七小姐最最重要的人。”
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奈何动作不大,在别人眼里就是小情侣闹腾的模样。“不知,七小姐如今可到哪儿了?”
可不在楼上?白鸢翻了一个白眼,“咱们小姐可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门必然要打扮清楚、收拾得体、再三通传才出门。今日花灯会,人流这么大,马车行得也慢,柳公子还是等一等吧。”
周围有人认得柳生,又是多看了两眼,闹得白鸢都觉得丢人,说完话微微走远了一些。
楼上的冯淑平泪儿直流,手绢都擦不住,只得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愤然说,“走,咱们放河灯去,莫要给这等污秽了双眼。”
七娘给她这一记愤然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三分,忙让紫葵下去招呼。
紫葵快步下楼给对面挥了一下手帕,早站在对面树荫下的管筒又朝白鸢打了个手势。收到指令,白鸢也算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那闹腾得不行的冯玉和柳生说。
“二位不如到许愿树下等一等,过一会儿小姐可是先到那头的。”
冯玉听到了暗号,手也松开了,忙着往灯光晦暗之处赶去。
步行至河边,姐妹终是说不上一句话。七娘知道她此举是伤了二姐,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冯淑平依旧铁了心喜欢柳生,闹得生死要私奔,日后被远嫁汴州,便是算不清的苦楚了。
坐在河边,有人喜欢有人笑,唯有冯淑平默默泪染,早上好的妆都花了不少。
“姐姐可喜欢什么花灯?我去取两盏回来?”
许久,七娘小心问了一句。
冯淑平微微擦了眼泪,咬着手帕没说话。
只好交待点墨和荷香看好姐姐,七娘带紫葵先去找河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