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润州篇 08 两相黯然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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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灯在江面微微泛着柔和的烛光,星星点点图银河一般美丽。
七娘一下子竟然看痴了,只记得是有这么一年,谢元朗陪着自己在河边放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二儿子出生那一年了。
想到日后的生活,只觉得平静而舒服。
跟卖灯的老板取了两个荷花灯,又提了纸笔。往回一路去寻,那河边的丽影让她微微一愣。
谢元朗?
心头一阵欣喜,不了谢元朗身子一侧,他身边的人是谁?
“冯小姐可是遇了什么伤心事?”此时谢元朗安慰的人,不是冯淑平可是谁?
冯淑平只是默默落泪,淡然摇头,没说得出一句话。
“上元正好,且看花灯之美,何苦为他事而愁呢?”
冯淑平依旧摇头,抬眼起来看了谢元朗一眼,问,“公子可有心中所愿?”
谢元朗一愣,转而笑道,“自然是有。”
“那公子心头之愿,可是实现?”
他转头看了看江水,看那一江花灯,“谁知道呢?愿随灯流,希望能成,毕竟是自己自私的愿望,不敢保证,能实现。”
冯淑平又是泪然,执起手帕擦了擦,“我却是亲眼所见,我的愿望破碎了。”
不知如何安慰,谢元朗只是送上了手中的荷花灯。“不如换一个愿望?世间之大,总有可成的。与其守着一个终不能成的愿望,不如换一个近的、简单的,说不定明日就有高兴的事了。”
不知为何,冯淑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流,只觉得一下平和了许多,“是我失礼了。听公子一言,胜过读万卷书。”
谢元朗哈哈大笑,“我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个浑身铜臭的商人,还好你不说愁于诗书,否则我还不知如何劝解。”
冯淑平笑了笑,荷香忙接过谢元朗递上的花灯与她,又接了纸笔过来。
不知下笔为何,冯淑平侧脸看了看谢元朗,又问,“我有一事想请教公子,不知当不当讲。”
“姑娘不妨直说。”
二人笑语嫣嫣,看得不远处的七娘心头很是难受。
冯淑平说,“心有所想,却与父母所期望不一。妹妹曾劝我与母亲好生谈谈,我也曾心动过,却不敢做往。今想请教公子,我应当怎么做?”
谢元朗听闻,深思片刻,答曰,“要看此事大小,关乎切身利益。若是小事,不妨随便说一说;若是大事,挑着日子也是要说的。”
他站在灯火之下,风正好过衣襟,吹得翩然。“想必小姐所恼,不会是个小事。切身利益,必要多虑,莫使得终生抱怨。”
冯淑平握着笔的手微用了点力,写了一行:愿得有心人。
递回了笔,拜谢谢元朗,“闻得公子一言,茅塞顿开。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谢元朗接过笔,瞧了她将纸条放入花灯,建议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小姐一同放灯?”
甚好,冯淑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不知,这把后头的七娘看得都要撕碎手中的花灯了。
紫葵也是一惊,从来未见这般状况的小姐。
“小姐?”
唤了一声不见冯七娘有动静,紫葵又唤了一声,“小姐!”
七娘才知自己失态,将纸笔荷花灯都给了紫葵,惺惺说道,“咱们走吧。”
“不……放灯了?”
“不放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愿望。
“那,二小姐怎么办?”
“她有人陪,自己会回去。”冯七娘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冯淑平看着灯随水流,汇入满江的灯火之中,只觉心安。
“今日多谢谢公子了,无以回报,还望公子见谅。”
谢元朗抬手作揖,忙道,“在下也是有所谋求的,冯小姐可别忘了,在下是商人,必为利而求。”
说得冯淑平眉目一动,“何求?”
谢元朗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你只当,我是为了酒楼的生意吧。”
谢元朗走后,点墨才附上来小声说,她们方才去的酒家,就是谢家的生意。
这头冯七娘踢了路上的石子,也无心看挂满街的花灯。走着走着,不知到底是来了人多之处。
猜灯迷她是没兴致了,忽然瞧见有店家在卖许愿绳,才知道到了许愿树下。
心中才想起,还有一事未解决来着。
柳生等待许久,终是见了七娘慢慢走来。脸上的表情不是很愉悦,眼睛也没看到他。
“七小姐。”柳生突然出现,吓了冯七娘一跳。
看了他肩上花花绿绿的胭脂,也不知道方才冯玉蹭得多狠。
“哦,在下失礼了,”瞧着七娘一惊一乍的反应,柳生先是道歉一番,“七小姐不知何处来,可赏了花灯了?”
冯七娘瞪了他一眼,这不明摆着这么晚了不赏灯还能做什么!
“柳公子可有事?”
这问话,让柳生也感到一愣。
“前日白鸢送了信,同约上元赏灯。”柳生难得露出羞涩。
可是冯七娘不买这个账,“白鸢的信,那是我的姐妹送的,柳公子今日没瞧见我那好姐妹?”
柳生脸色变了变,心中想起早些时候冯玉装扮的姑娘,不由得心中一阵寒。“那……七姑娘今日前来……”
“我和二姐来赏灯,走散了才一个人到这里,柳公子莫要误会!”话说死了,饶是再难缠也要打住了吧。
果真柳生的表情像吃了不好的东西一样,憋了半日憋不出一句话。
见七娘转身要走,柳生有追了上去,“今日人多,七姑娘要是不嫌弃,不妨再下陪你走一走?”
换做平时,七娘还有心情好生说话婉拒。不过今儿七娘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脾气就不好。老太婆的脾气一上来,就同斥自家儿孙一般,严厉的话也就上来了。
“嫌弃!”她说,“柳公子,平日里我欣赏你的琴艺,莫要太轻浮了让我鄙夷你的人格。我在不济,也是润州城高门士族家的小姐,你卖艺为生,虽有祖上门第,却自己轻贱,弃文而不用。如今我同你一起赏灯,明日话传到我家中,可如何抬得起头?”
柳生未曾见过这般的七娘,心中又是气又是恼。不过气的恼的可都是自己。
忙说,“七小姐莫恼,我虽是人前弄琴,却也只为大雅,不曾以此谋生!”
七娘知了自己方才失言,倒是没变拒绝的初衷。
见她面色严肃,柳生又说,“姑娘若是嫌弃我的身份,不妨再等一等,此去之后柳某便回家温书,来年秋后必有所成。”
这是什么情况!
冯七娘心中一团乱麻,你可莫要说给我考一个功名回来,再取了功名,我也未打算与你定终身啊!
不等七娘反应完,柳生也是决然给自己定了心,抱手作揖后便转身离去。
她伸了个手出来却没叫住人……
紫葵看了半日,只管了抱怨,“小姐,你对柳公子太过分了!”
你也觉得太过分了吗?“啊?”
“人家好歹是个偏偏公子,祖上又有正五品官员,咱们润州城多少少女倾心,你说伤了就伤了!”紫葵嘟着嘴。
她也不想,可不知为何就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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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的马车停在一处僻静。转了半日花灯会,许愿带也没抛,就朝回去的路上赶了。
冯七娘总觉得最近应当烧烧香,重生回来不说,还碰到许多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尤其最近和杜别架的孽缘,都可以用一曲辛酸泪来说了。
瞧着愈近了的人,七娘心头没由得是个孽,只想着避开,转身往大街的另一头去。
没想到自己愈发想走的快,愈是和杜亭承给遇上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堵在七娘面前朝她笑。
“杜大人安。”被人拦着,七娘也不好再假装没看见,直直地来行了个礼。
见了七娘的小模样,杜亭承也只是笑,笑到了心坎里,看得七娘一阵头皮发毛。
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年二十的别架大人,之前可是调戏了她一次的。
“杜大人为何这般看我?”
紫葵心中可是泛起了一波桃花星子,瞧着杜大人的俊朗都快把眼睛挂在上面了。
悄悄拉了一把丫鬟的没出息样儿,听见杜亭承回答。“上元佳节,巧遇了冯七小姐,怎能不高兴?”
杜亭承自然不会说,早就见到了冯七娘了,还是听柳生说与冯七娘约于此,才一路心不在焉到了附近的茶室坐了大半个晚上,好容易等来的。见柳生失落离去,那一刻杜亭承不知有多高兴,连带路过的衙差都觉得诧异。
可是冯七娘不高兴,不觉嘟起了小嘴,说,“杜大人好兴致,小女子失陪了。”
杜亭承可不依,才到嘴边的肉,怎能说走就走?
“唉,冯七小姐既然都来了,何不陪杜某走一走,看一看这上元盛况?”
看灯是看心情的,身边的人对了怎么看怎么好。她老太婆早没了这个小情节,就算有的时候,谢元朗都跟姐姐放灯了,还得哪般心境?
“不妨去猜一猜灯谜?”杜亭承建议。
“小女子才疏学浅,猜不出来,还是不要去丢这个人了。”七娘拒绝。
“那就是看烟火吧,再过片刻,就要放烟火了。”杜亭承拉起冯七娘就走。
“唉……”来不及说不,可是连人一起被带着,穿过一路花灯七彩弥漫的街道,穿过人声鼎沸的潮涌,直到了河边的观景台边上。
这头已经人山人海,或者只要桥上微微视野宽阔一些。他们站在人后,身后还有涌来的人潮,连紫葵都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只晓得若是杜亭承现在放了手,下一刻冯七娘也要被人挤走的。
十三岁的她,站在杜亭承边上那般娇小,任得杜亭承往前一揽,拥在了怀里。
七娘觉得十分不自然,微微挣扎两下,很快被牵头的人一挤,杜亭承抱着更加紧了。
“别动,我带你到那头去,有一个小台阶,别让人给挤掉你了。”耳后忽然传来杜亭承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的。
又让这小子给调戏了,七娘的脸一红,由着人给她带走。
第一次觉得大唐的润州有这般多人,竟然三分之地比肩接踵、寸步难行。好在杜亭承身材高大,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挤到了台阶边上,顺势一举,把七娘抱上了小台阶。
这可真真是个挺高的台阶,平日里木偶戏插旗用的,正好能站一个人,七娘站在上头也只比杜亭承高一点点,不太觉得突兀。
只是方才那些举动,不由得臊了一番。
人群很快开始起哄。原来是河对岸的烟火开始了。
一个个冲上了天,散开。同菊花,又有的似火龙,十分好看。
在大家族里待久了,倒是没多少机会出来看烟火,更别说站在人群里,身边还有个人扶着腰小心伺候着。
不行不行!七娘摇了摇头,可不能就这般被这个孩子给取悦了,她可是要嫁给谢元朗的,如此、如此始乱终弃并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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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正十五,三房的院门一开冯玉就摸了进来。
自从昨夜的合作,白鸢对这位五少爷的鄙夷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瞧着人进来就甩脸色了。
“今儿个又来做什么?要偷我们小姐的胭脂吗?”
紫葵偷得笑,正给冯七娘梳妆,头发还一大截没弄好呢!
七娘也从镜子里瞧见了冯玉,虽然换回了男装,但是脑子里还是昨日那艳丽的桃花妆。
“可别笑,放你们谁谁去,不见得打扮起来有我好看!”冯玉臭美了一番,坐在七娘后头的桌子上吃糕点。
白鸢见状赶紧去捂紧了燕窝粥和紫米银耳糕,“可别碰这些,咱们小姐的早点。”
只拿了一叠南瓜饼,冯玉可劲地摇头,“就你们最吝啬,我到大哥房里都还有好吃的。”
“可别拿我们同大伯母那头比,”七娘也说了一嘴,“谁都知道我们二房最穷,要吃的好的,自家就好多,何必来我这里贪吃。”
七娘弄好了头发,只上了两个碎玉珠花,便过来吃早膳了。
“昨儿你们都是自己回来的,都那么晚了,去做什么了?”
不问还好,问起了七娘的伤心事,可不高兴。“看烟火了,人多走散,还能做什么!”
紫葵也朝白鸢微微摇头,见七娘三两口吞了一碗粥,跟有仇似的。
冯玉啧啧摇头,抢了一块紫米银耳糕,又说,“我瞧着二姐该死心了,大清早就去找大伯母说事,我过来时还没出来,兰姑娘都给厨房透气说劲儿大伯母要动气了,煮了清肺的百合粥。”
冯七娘吃了一块糕点,眨眨眼,“说了什么?”
“可不知道。”
正要打发紫葵去打探消息,冯玉直给拦住,“别急,阿来和兰姑娘有交情,回头去问阿来比较快。”
哟,真不晓得这小子的人还有这点本事,冯七娘给冯玉点了个赞。
“对了,我今日来,是看看你的花灯做得怎样了,今晚爷爷设宴,还有几位好友来的,你手工不好,总不能拿不出手吧?”
七娘喊了一声糟糕,不止是不好,她根本没做!
“还没做?”轮到冯玉笑了,“前几日你不是和二姐大摆阵势,做了好些吗?”
“那都是二姐和别人的,我那点功夫,哪里敢摆出来让人笑话!”七娘白了白眼,“你可做了?”
“做了,”冯玉大方说,“以往学院逢上元、乞巧、中秋之前都要学,老早给做出来了。我那小院挂了一排,都是我做的。”
七娘只觉得心头有了着落,对着冯玉甜甜喊了一句:“五哥……”
冯玉觉得是上辈子造的孽,好端端的劲儿非要来看她的花灯,简直就是找事。
七娘这头没有多少做灯的材料,连个复杂点的框架的竹篾都不够。
“你打算做什么样的灯?”
唉?七娘心中倒是没有腹稿。“不用太好,只是不比丫鬟们做的差就行。你瞧着做就好。”
这是什么回答……
冯玉看了看,见外头斜放着夏天打蝉的竹棍,忙去娶进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七娘瞪眼,“你怎么随身带这等物件。”
冯玉给撇撇嘴,“丈夫身怀绝技,出门游历时我还佩剑,只是在家里随便拾一物,不正好用上吗?”
瞧着他匕首虽小,却是锋利。破竹麻利,不一会儿就分了好多竹片出来。
因着是干的竹子,做不成有柔软度的蔑,只能硬生生围了个正四方形状,竹篾捆的边,扭出一个花篮样,让三位姑娘眼前一亮。
四周和边上糊的都是白纸,点了上去,才提笔作画。
第一幅是简单的兰草,第二幅比第一幅多了一点花,第三幅又多一只蝶,第四幅少了花。
画是水墨的,才上的墨未曾着色。冯玉让七娘提起,只在边上微微润了点色泽,便十分好看了。
“哎呀,这般漂亮,回头大家知道不是我做的怎么办?”
冯玉瞧了她的小模样,只是笑,“不如你提笔画乱一些,就像你的了。”
七娘哼了一下,和两个丫鬟闹着给中间上烛灯,可没理会他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