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 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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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在痛苦中磨砺新生。我希望我这一生,可以直面死亡。
——《尼古拉斐尔三世·约书》
很多年后,人们仍然会讲起这位他们心中伟大的王。向他们亲友、子孙津津乐道这位大人的事迹,将他的功勋装订成册,并冠以“斐尔”之名。
事实上,拉提·尼古拉斯并非生来就是王者,甚至,在他前十五年人生里,根本无法将自己与“王”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因为,拉提·尼古拉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
拉提晚年的时候被大家问起小时候做乞丐的经历,他调侃说,他那是在学怎么做一个人。直到拉提已经入土,整理当时访谈资料的那位编辑才恍然大悟,当时他们的陛下意味深远:只有先学会了怎样做一个人,才能学会怎样做一个王。
Ⅰ
索亚是一个连年征战的国家。在整个圣西西里大陆,只有索亚被所有国家相傍,没有天堑,没有达海,只有一望无际的曼菲大平原。
不战则降服,降服则贫弱。
这是索亚人上至国王下到庶民都铭记于心的古训。
拉提却讨厌索亚,非常讨厌。因为它只带给他饥饿,和伤痛。
他拖着半残废的右腿,一路乞讨来到开罗,却发现,就连皇城也是愁云惨雾。
“婶子,这是怎么了,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啊。”
“开罗要封城了。”那位大婶许是看出拉提处境可怜,拉他到拐角塞给他两块白饼,神色慽慽,“小伙子快逃命吧,我们伟大的王尼古拉斯二世,战死了……索亚要变天喽……”
拉提吃了一惊。
这位尼古拉斯二世临危受命,接替兄长的职位这才三天,就又……
尼古拉斯家族好像还没有后代出生吧?拉提啃着白饼,望一眼连领空都张开防御的开罗城。半透明的防御层,让太阳都模糊起来。
嘛,算了。
拉提啃完白饼,甚至连手上的碎屑都舔食干净,才抹抹手站起来。
如果王死了,总会有国葬吧,能混几顿饱饭吃就好了。
拉提咧嘴笑了。
然而他永远不会想到的是,等待他的,决不是什么葬礼的布施粮,而是整个索亚最丰美豪华的食宴。
命运的轨迹,从这里翻开崭新的篇章。
ll
拉提做了十年的囚徒。整个王殿是关押他的牢笼,王之名就是负重在他身上的枷锁。
开罗城再次戒严了。拉提想起十年前与现在同样模糊的太阳,还有那块饼。
“您要去哪里,陛下?”
“贾斯汀呢?带我去见他。”
“这……”
“我要见他。”拉提依旧面带微笑。
早在十年前,拉提就见过贾斯汀。在他登基为拉提·尼古拉斯的那一天。他接受群臣百官的靓见,看到那个人锐利的眼神毫不掩饰不屑。
贾斯汀正在议政殿与群臣议事。卫兵匆匆来报:陛下来了。
众臣神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看向贾斯汀。
“怎么停下了?我只是来旁听,你们继续就好了。”拉提依旧是那张十年未曾改变的笑脸。
“你怎么来了?”贾斯汀宠溺地笑起来。
“你都十多天未曾来看我了嘛。”
大殿上一片哗然,这样公然地打情骂俏也太……
“这段时间太忙,”贾斯汀说,“等……”
“是因为又要打仗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贾斯汀无声地皱眉。
“不要打仗。”拉提垮下脸。
“陛下,这里不是您胡闹的地方,请您回寝殿吧!”
“区区乞儿……”
大殿上议论声嘈杂起来,甚至夹杂有抱怨。
拉提的脸上重新挂上微笑:“正是因为战争,我们国家才失去了两位伟大的王,诸位才不得不对我这区区乞儿俯首称臣不是吗?”
索亚堂皇的王宫里,上至百官下至兵士,都深深地映入了那个拖着残腿的背影,那,是他们的王。
Ⅲ
漆黑的寝殿里,似乎有隐忍的呼吸。
"痛苦吗?"贾斯汀说,"如果不是你这么自降身份,或许,我可以让你活得轻松点。"
拉提痛得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却依旧笑着:"在你眼里我不一直都是个乞丐吗?"
"那就请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来给我添乱。"贾斯汀死死捏着拉提的下巴,似乎要把那张伪装的笑脸撕裂才罢休。"我是答应了给你权力,但你若是再像今天这样不知好歹,休要怪我无情。"
"贾斯汀。"拉提坐起来,轻轻阖上的眼眸掩盖了他全部的内心,他拉着他的手指,"不要再发动战争了。"
"索亚不战则亡,这是古训。"
"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
"这么说你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做对了?"
"将军!"拉提的声音在颤抖,"边境的那些孩子,他们可能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而几十年后,他们或许还将失去他们的孩子……索亚的战争兵器已经完美到上天遁地,可索亚的人民却连断骨都医治不了……"
那或许是贾斯汀第一次看见拉提向他显示他的脆弱,他看着他半残的右腿,心脏所在的地方隐隐作痛。
"那么,我期待你明晚的表现,陛下。"
Ⅳ
拉提做了索亚多久的囚犯,就做了贾斯汀多久的禁脔。
当登基奠礼那晚,贾斯汀走入王的寝殿彻夜未归之后,全开罗的贵族都知道了,他们仓皇间找来的这位新王,也成了贾斯汀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拉提却是自己找上贾斯汀的,他对他说,他想要权力,他应有的权力。
"你?一个乞丐?一个残废?"
拉提知道,那时贾斯汀看他一定像看一个疯子。
"没错,我的确是一个乞丐,我接受的是整个国家的施舍,那么我也该对这个国家有所回报。"
"那么你拿什么来和我交换呢,我的陛下?"贾斯汀勾起拉提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因久站而虚弱地发颤的右腿,"或许,就只有这一副残缺的身体了吧?"
直到很多年后,贾斯汀才明白,那个人,他掩饰起他所有的苦难,只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王,是这个国家所有子民心中的支柱。
拉提的寝殿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埃菲里克阁下,竟是您来了,快请坐。"
"老朽这一生都很少后悔,现在却由衷地怀疑当初选您来当王的决定。"
"我不太明白公爵您的意思。"
"没想到您会为了一己私欲,和贾斯汀……"埃菲里克沧桑的眼睛里染上痛惜之色。
"贾斯汀让索亚成为了圣西西里武力最强盛的国家。"
"他屡屡发动战争,全然置索亚子民的性命于不顾。"
"如果不战,贵族们会把这笔军费用于改善人民的生活吗?"
"你……"
没想到陛下不止身体,连心都成为他人的走狗!"埃菲里克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公爵阁下,"拉提却会心地笑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埃菲里克这才发现,他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任他们摆布的稚嫩少年,他是索亚的王了。
Ⅴ
喀什的使臣来了。
所有战争的反对党们都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拉提借口谈论茶道,来到乌奥拉尔的府邸。惯用的手杖掩盖了他下身的异样。
拉提也没想到,老公爵留给他的人脉,竟是这位乌奥拉尔·克劳迪,正统派的领头人。
"陛下。"
拉提微微颔首:"乌奥拉尔阁下。"
"陛下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听说阁下这里有不少好茶,特来品赏。"
"陛下什么时候竟也爱上这等雅事了?"
拉提面上有些挂不住。
"这是和坞山脚的绝品红樟茶,今年的就是最后的了,陛下带回去品尝吧。"
拉提接过乌奥拉尔让人包好的茶,两人深深对望一眼,告辞了。
第二天起身的时候,贾斯汀装作不经意地问拉提:"你昨天去乌奥拉尔家里了?"
拉提为他穿衣的手一顿,似乎有些赌气:"别提了,他竟然笑我不会品茶,还让我带什么绝品回来,呶!"
贾斯汀顺着拉提的视线,看到了桌上那包还未斥封的茶,哈哈一笑:"乌奥拉尔那个老古板!下次让他给你赔不是!"
别闹别扭了,一会还要接见喀什的重要使臣,我可不允许你出半点差错。"
拉提为贾斯汀系紧最后的腰带,贾斯汀在拉提唇边印下轻轻一吻。
昨天拉提和谁见面,说了什么,他当然早就知晓,如此,也不过多一番试探,多一份保险。贾斯汀想到乌奥拉尔曾在登基大典气得拂袖而去的场景,放心地走出了拉提的寝殿。
如果贾斯汀回头,他或许会惊讶地发现,拉提从来都轻笑着的脸上眉头微蹙,他嘴唇轻启,无声地说:对不起。
Ⅵ
贝克拉库凯尔跟随着王宫的接待使者向正殿走去,他的头扬得高高的。
因为这是一场根本不会失败的交涉。
索亚的摄政大权全在贾斯汀一人手里,那位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好战。早听说他准备攻下堪昆布,那里与喀什相接,有他们做内应,那位贾斯汀将军不会不懂其中的便利吧。
而他们只是希望分杯小羹,嘿嘿……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使臣的形象,见克拉库凯尔想必早已开怀笑起来。
"使臣大人,您这边请。"
贝克拉库凯尔跨进正殿:"尊贵的索亚王,请让我为您带上喀什王诚掣诚挚的问候。"
"远方的朋友,请不要多礼。"拉提微笑着,"也请为喀什王带去全索亚子民的问好。"
看来传闻并不可信啊,贝克拉库凯尔心里想着,这位索亚王怎么看都不像任人摆布的草包。他带上外交官的职业微笑,心里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陛下已知晓一二,就是关于贵国准备攻打堪昆布一事,若是……"
贝克拉库凯尔说得口干舌燥,拉提也只是微笑点头而已。他起先纳闷,直到注意到拉提身边那位丰神俊朗的大将,才暗骂自己糊涂。喀什的密探曾说过,索亚的王并不是索亚的傀儡,他只是索亚一个人的傀儡。
贝克拉库凯尔向贾斯汀微笑致意,贾斯汀也回以微笑。
"若是陛下您觉得此方案可行,就另外派遣使者随臣回国,具体商议结盟事宜。"贝克拉库凯尔已经不由自主带上轻蔑。
"没问题。"拉提看向贾斯汀,见他对他点头,便笑着说:"使者阁下请先移步宴厅,关于出使使者的事宜,索亚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多谢陛下。"贝克拉库凯尔低着的头颅下,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事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