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学聚会(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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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阳简单打理了一下衣服,刚准备出门,手机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何阳握着手机,沉默,迟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妈?”
    “你在哪?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没……”何阳清了清嗓子,“就……收拾了一下。”
    “你要去哪儿?”
    “我……”何阳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来搪塞过去,只好实话实说:“高中同学今天聚会,叫我去。”
    “高中聚会?”何母的声调微微提高,何阳隔着电话,似乎可以看得到母亲皱起了眉,“我之前托人给你找的那个班呢?”
    “妈,我……”
    “我就知道你干不长久,写写写,你写能写出栋房?还是能写出老婆孩子?”何母恨恨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何阳垂着眼睛没有说话,食指默默绕着钥匙串上的编绳,一圈又一圈,无意识地绕着。
    何母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可以把写作当个爱好,但是你不能把它当饭吃,你至少得有个稳定工作,哪怕有一天你写不出来了,也不至于挨饿是不是?”
    何阳默默不语,手中的编绳渐渐收紧,手指被勒得发紫,胀胀地痛。
    “妈托你姨姐帮你在大学里面谋了个图书管理员的营生,眼下工资不多,但是职称可以升,妈瞧着也适合你。你去那边好好干,有个稳定工作,你妈我也就不用跟着你操心了。”
    何阳松开手,看着绳结一圈圈地散开,手指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他无声地长叹,对电话那端的母亲道:“好,我知道了,我去。”
    秦屿从储藏室里翻出个铝皮的圆饼干盒。
    他头发有点乱,鼻子上蹭了点灰。但是他顾不得这些,就地坐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慢慢的都是纸屑,一片一片的,大的不过手掌大,小的只比指甲大一点,有的还被揉皱了,水渍了,纸片发黄,上面写满了墨色不同的钢笔字。
    他盘腿坐在地上,捧着这满满一大盒废纸,无从下手似地,小心翼翼地拨开,生怕上下搅乱了。末了,拈出了一片纸,纸被水渍了,蓝色的钢笔水浅浅地晕开了一团,字迹依稀可辨,写道——
    “不忘初心。”
    那天,秦屿翻阅那个本子的时候,本子的封底上就写着这样四个字——“不忘初心”。
    何阳的字一直规规矩矩,偏清秀,写得急了,也不过笔尖勾画微微带点连笔,秀气得像小姑娘。而这四个字,何阳写得很郑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这四个字你写这里干嘛?”
    何阳似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想着,哪一天,我把这个本子写满,就像我自己出了一本书一样,到时候,写到最后一页,看着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写的这四个字,感觉……”他想了想,笑道“挺不一样的,我说不好。”
    秦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相当郑重地把本子合上,交还给何阳。
    何阳有点淡淡地急切,问道:“怎么样?”
    秦屿看着何阳的眼睛,放光了,亮亮的,整个人都有了神采,含混着答道:“还成吧。”
    何阳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秦屿急忙补充道:“我不太懂,反正在我看来,能写出书来就够牛逼了。”他拍拍何阳的肩膀,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我看着,是比你平时写的那些作文好,好不少,你想,语文老师那么喜欢你作文,说明你作文写的就够不错的了,你写的这些,绝对在那之上。”
    何阳脸上重新有了血色,淡淡的红,颜色很浅。他抱着那个本子,仿佛抱着无上的宝贝,敛着嘴角,眼睛却弯弯地露了笑意。
    “其实我以后想当个小说家,专门写文章的。”何阳说得很小声,仿佛怕人家听去了似的。
    秦屿点点头,想了想道:“我挺想去当演员的。”何阳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化,只微微睁圆了眼,秦屿从中感觉出了些惊讶的意味,挠挠头道:“我没告诉过别人,你别到处说啊。”
    何阳点点头,道:“我的也没告诉过别人。”伸手拍拍秦屿的胳膊,道:“肯定能成。都能成。”
    有关那天的记忆,哪怕是在十年之后,也一样清晰。两个人因为共享了彼此的秘密而突然变得亲近。那天,包括之后和何阳当同桌的日子里,秦屿始终都觉得,他和何阳会成为朋友,很铁很铁的那种好朋友,而且会是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在秦屿的心中从未动摇过,哪怕是毕业后两人断了音讯,他也从未怀疑过,理所应当地,就仿佛两个人会在一起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或者公理,两个人就应该在一起。
    就是如此而已。
    原本起了个大早,出门前一通电话,路上又堵了半天,最终还是赶了个晚集。何阳到时,包场只剩下了两个紧邻着的空位。
    不少住在外地的同学,都提前一天到了本地,早熟稔起来,聊得火热。何阳学生时代就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这么多年不见,更没什么话,敷衍地笑了一圈便择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索性剩的这两个位子,都不显眼,何阳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水,倒也不算冷场。
    “怎么还空着一个座?按人数订好的啊。”班长袁辉对着名单点人数,招呼道:“看看,还有谁没来,要不然咱们就先开席。”
    “等吧,大明星还没来,”有人接话道,“话说当年秦屿上学的时候就这样,迟到是惯例,不迟到就是日头儿打西边出来了。”
    众人一片哄笑,有人冲何阳搭话道:“何阳,你和你同桌还联系着不?当年数你俩铁。”
    何阳握着茶杯笑笑,道:“早断联系了。”言罢,眼光便垂了下去。
    那人讪讪笑笑,在何阳后背拍了一巴掌,自己圆场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小子还是话这么少。”
    正说着,打门口进来个人,相比于一些同学为了聚会特意穿的正装,他着装实在是低调得过分,一身黑,带着个鸭舌帽,帽檐压低了挡着脸,还怕风似的带着个口罩。
    “秦屿!”有人率先认了出来,人人都仿佛与大明星共桌便与有荣焉似的,场面即刻热烈了起来。
    秦屿摘下鸭舌帽,四下里一打量,双手向下一压场子,道:“今天别管我是谁,咱就老同学聚会,别把旁人招来,低调。”一路说着,一路打招呼,到了何阳旁的空座,把帽子往桌上一扔,顺口向旁边的何阳问道:“没人吧这儿?”何阳还未回答,便大喇喇坐了下来。
    何阳本来挑的就是这里不引人注意,没成想秦屿过来坐下,登时像加了聚光灯,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这里,灼烤得何阳全身不自在。
    何阳稍微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喝茶水。
    秦屿一扭头,正看见旁边的人面色平淡,端着杯子,喝酒店赠送的茶水。
    这一看不要紧,越看越觉得熟悉,本来人到了高中,脸就渐渐脱了孩子气,而且何阳长相偏白,更显小。秦屿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脱口叫道:“同位!”
    这一声“同位”叫得在座的人好生羡慕。不说高中同桌常在电视上露脸这事儿,什么时候说起来都挺值得显摆,单说这么多年过去,老同桌念念不忘的情分,就够令人心暖。
    于是何阳还未应声,一旁便有人插话道:“秦屿何阳,没记错的话,你俩三年同桌,分班都没分开过?可真算缘分。”
    何阳喝了口茶水,没说话。
    秦屿接道:“其实我让我爸给老师递了小一千的购物卡,就是为了不把我俩调开。”
    “这么亲?”有人咋舌。
    “那是。”秦屿得意洋洋地抬起胳膊搭上何阳的肩膀。
    “是啊,”何阳默默被秦屿胳膊从自己肩膀上卸下来,补充道,“上课背书得提词儿,下课扔粉笔头打架得防着,作业老是不写,等着早上来了照我抄,顺带还得给他把家长签名签了,遇到当堂测验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撕不下来了。”
    秦屿不恼,哈哈地笑:“同位你还都记得。”
    “哪能记不住,”何阳淡淡瞟了他一眼,“又不是谁都能抄作业抄岔行,考试卷子把我名儿抄上。”
    秦屿:“……”
    秦屿对何阳的好感,最初说来,建立在学生时代应试教育大环境下对“天才”少年(误,其实只是他自以为)的一种莫名崇拜。
    这种遥远的崇拜随着日子的渐渐增长,变为了越来越不可割舍的亲近。
    化学老师沿着过道慢慢走,按座位次序一个人一个人地检查练习册上的习题。
    秦屿掏掏耳朵,从书桌里翻出崭新的练习册,低声咕哝:“什么时候布置的?”
    何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了句:“拿来。”
    说得太突然,秦屿没有听清,一抬头,傻乎乎地问:“啊?”
    何阳抽走他的练习册,把自己的丢给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师,然后“哗啦啦”翻到当前内容的下一节开始做。
    老师走过来,看了一眼何阳,什么也没有说,抽走了秦屿的书,还未翻开,脸已经垮下来,刚要开口训斥,一低头,刚好翻到满纸工工整整的字迹。
    刚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咽了下去,老师表情仿佛噎了枚鸡蛋,匆匆放下书向后走去。
    秦屿看着老师憋气,忍不住幸灾乐祸,回头冲着老师背影直乐,被何阳丢回来的练习册结结实实拍了一下。回过头,捂着后背偷笑,冲何阳竖拇指。
    其实何阳并不喜欢同老师对着干,那天大约也只是突发奇想,帮秦屿逃过了请家长。
    然而秦屿却将何阳的举动看作了示好,像条大狗般摇着尾巴迎上去。
    “同位?同位!”
    何阳听这个称呼听到头疼。秦屿从来不叫他名字,一天到晚人前人后大呼小喝地喊着同位。刚发的数学模拟卷,袁辉闭着遮住分数,小心翼翼地移开一格,5,再移开两格,135。还算满意的分数,秦屿从后面走过去,笑嘻嘻地一把抢过卷子:“班长你考多少?135?”拍拍袁辉肩膀,“不错不错,我同位考142呢。”
    袁辉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一拳,你同位考得高又不是你,再说你高兴干嘛来寒碜老子。
    秦屿笑嘻嘻地随手翻:“英语卷子也发啦?班长你考得挺高的啊,不知道我同位考多少?”转头找何阳,“同位?同位!你英语考多少?”
    袁辉恨恨地抽了一下他后脑:“有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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