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辉与秦屿何阳也同班了三年，当三年的班长的人，说话自然有权威。拎过来瓶白酒，往两人面前一放。一旁就有人起哄：“满上！满上！”
    他笑嘻嘻道：“大家的意思你们可都听见了。一早就说好了，迟到的，罚酒三杯，你们同桌俩别光叙旧，这罚酒可逃不了。”一边说，一边开了酒瓶，给两人斟满。
    “感情深，一口闷。来，走个豪爽的。”
    秦屿笑着，作势推辞，被袁辉一把摁住，冲旁人使了个眼色，改口道：“你俩感情深，你就一口闷，你俩感情浅，你就舔一舔，”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袁辉转身对何阳道：“你俩同桌三年，这感情，嗯？”
    秦屿哈哈一笑，端起一杯，仰头一口饮下。
    何阳一脸纠结，端起杯子，犹豫了好半天，凑到嘴边慢慢喝，结果有人手贱托了下杯底，差点呛到。
    “每人三杯啊，谁都逃不了。”袁辉拿了酒瓶替两人满上，指着杯子道：“班长亲自给你俩倒的酒，给不给面子！”
    于是在一片“喝！喝！喝！”的叫好声中，秦屿仰头又灌下去一杯，转头看何阳，慢慢喝，第二杯也见了底。
    旁边有人还在出馊主意：“最后一杯了，干脆你俩喝个交杯，同桌三年，连迟到都这么默契，喝交杯！”
    秦屿刚刚也喝得有点急，热气冲上头顶，酒杯往袁辉面前一送，豪气道：“交杯就交杯，满上。”整场的气氛被这三杯酒炒热，一群人围着凑热闹，秦屿在一片起哄声中，拉了何阳的胳膊往自己胳膊上套。一拉，何阳身子被扯了个趔趄，再一看何阳的脸，喝得太急，小脸都煞白了，心里一动，手贴上何阳的额头，问道：“同位，你没事吧？”
    何阳酒量不好，平时轻易不喝酒，空着肚子两杯白酒下肚，实在是极限了，他感觉自己全身冷汗都冒了出来，眼前有点晃，耳边的喧闹声一时远一时近。
    秦屿的手心很热，贴在额头上，何阳抬起头，秦屿的脸凑得那样近，呆呆地吓了一跳，摆手拂开秦屿的手，道：“我没事。”
    “别喝了。”秦屿一把抓住他的手，转身对众人，举起杯子道：“何阳喝得有点急，让他缓缓，我替他干了。”仰起脖子干了自己这杯，又拿起何阳的杯子，喝干了往桌子上倒着一扣，意思是何阳这边不能再敬酒了。
    虽然没看到两个大男人喝交杯，但是场子也炒得够热，众人心满意足地散开，说说笑笑，回自己位子上继续喝酒吃菜。
    何阳一时有点晕，往椅子一坐，倚在椅背上，尽力把这股晕劲儿缓过去。
    秦屿把汤转到自己眼前，舀了两碗，递给何阳，道：“喝点热乎的洗洗胃，喝不了就别逞强。”
    何阳结果汤碗，说：“总不好冷场。”吹着热气喝汤，笑道：“感觉和又回到高中似的，热闹。”秦屿一笑，不置可否。
    “话说同位，”秦屿转过头看着他，认真道：“当年和你说我想当演员，成了。”
    何阳搅汤的调羹顿了顿，低着头，片刻，道：“挺好，你的梦想实现了。”
    秦屿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璀璨的水晶吊灯，道：“是啊，我的梦想实现了。”转头，看着何阳，“你的呢？”
    何阳转头，看着秦屿。秦屿也看着他，两人眼光刚刚好对上。
    印象中少年的脸如今完全脱了稚气，线条硬朗，眉目深邃，带了点成熟男人的模样。
    何阳突然间有些嫉妒，无论是对少年时代还是如今，眼前这个人，敢想，敢做，活得肆意随性，想要的便一定得到。他低下头，淡淡道：“早就不写了。”
    秦屿露出些惋惜的神色。
    何阳顿了顿，补充说：“现在写书太难，赚不了什么钱，以后总归是要养家的，不如找份正经工作……”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笑笑，添上酒，碰杯，何阳一仰头，闷下。
    两人再无话，坐在椅子上，听旁人说笑聊天。昔日的无话不讲，如今变作无话可说。何阳的感受比秦屿更加明显，忍不住转眼去看，秦屿刚好回过头看他，于是便笑笑，递过杯子去，秦屿便很自然把杯里的酒匀过来半杯，杯沿轻轻一磕，声音清脆。
    何阳其实酒量差得很，同学会应景便多喝了两杯，酒的后劲上来了，脸开始发烫，腿有点软，快走几步，没留神脚下，被椅子腿绊了一个趔趄。
    他跌跌撞撞推开洗手间的门，撑在盥洗台上，头晕得很，仿佛坐上了船，胃仿佛突然抽筋了，向上顶了一下，何阳只觉得食道被重重一顶，一些暗乎乎黄乎乎的消化液，混着半消化的食物被吐进盥洗池。又一股热辣辣的消化液被顶出喉咙口，嗓子被摩擦得生疼。
    何阳努力支撑着自己，吐出最后一口酸水，然后打开了水龙头，把刚刚吐出来的秽物冲进下水道，他接了捧水洗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圈。衬衫领口和袖口刚刚吐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一点呕吐物，散发出的气味极其刺鼻难闻。
    何阳哆嗦着掏出手机，想给班长发条短信，自己一身狼狈，酒桌实在是回不了，倒不如就此回家去。
    可惜眼前的字晃得太厉害，何阳晕晕乎乎按了半天，没打出几个字，手机忽然被人抽了去，一抬头，面前站着秦屿，相当自然地从他手里抽走手机，摆弄着问：“你锁屏密码是多少？”
    何阳下意识伸手去抢，秦屿向后一躲，顺手把手机揣进自己口袋里，何阳脚下不稳，差点扑秦屿怀里，秦屿顺势伸手来接，何阳扶着他胳膊，勉勉强强站稳了。
    “我手机。”何阳向秦屿摊开手掌，掂了掂。
    秦屿没理会，扶着他肩膀，手抓得紧紧，攥得何阳肩膀有些疼，何阳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
    何阳稍微清醒了些，松开抓着秦屿袖子的手，说：“我没事，帮我跟班长说一声，我先回家了。”
    秦屿没松手，低头看着何阳，停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道：“走吧，我已经和班长说过了，我送你回去。”
    何阳刚想说不用，秦屿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向外走。
    何阳心里打了个突突，抬头看了秦屿一眼，没说话。
    到了门口，秦屿把帽檐压下来，伸手叫了辆出租，拉开后门，顺手一拍何阳的屁股：“上车。”
    何阳登时好像被烧了尾巴的猫，浑身一个激灵。
    秦屿低头，似乎疑惑得很，看向何阳：“看我干嘛？上车。”
    何阳想了想，只当是自己反应过度，毕竟直男间拍屁股摸大腿之类的玩笑并不少见，于是道了声谢，上了车。
    刚刚坐稳，秦屿扶着车门，向里面推了推何阳，说道：“往里点。”
    何阳还未反应过来，秦屿也钻了进来，何阳一时没挪开，两个人挤成一堆。
    秦屿倒也不嫌弃，车门一关，对司机道：“开车。”
    似乎有粉丝认出了秦屿，尖叫着跑向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踩出去，把尖叫声远远抛在后面。
    秦屿把车窗摇上，扶着何阳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一放，道：“头晕就睡会儿。”
    何阳摇摇头，脑袋想去贴贴冰凉的车窗，刚转过头，又被秦屿强硬地摁了回去。
    “你干嘛？”
    秦屿看着他，忍不住皱了眉训斥道：“车窗冰凉，脑袋贴上去不怕头痛。”然后缓和了语气，“你就老老实实靠着我睡一会儿，醒了就到家了。”
    何阳脑子乱得很，索性也不与他争执，安安稳稳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后座上，刚刚要合眼，又被秦屿推醒了：“哎，你锁屏密码多少？”
    何阳：“我手机里没存游戏。”
    “手机没电了，借我上个网，密码你生日？”秦屿输入一串数字，屏幕亮起来，解锁成功，何阳暗暗下决心，回去把这个偷懒的锁屏密码改掉，想想手机里也没存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于是便听之任之了。
    刚要闭眼——“不对，你怎么也上车了？”何阳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去老同位家坐坐，喝杯茶。”秦屿低头玩手机，回答得自然而流利。
    何阳张口结舌，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自来熟了些。
    “怎么？不方便？”秦屿转头看过来。
    “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
    何阳的手机里干干净净。通讯录里人名寥寥，收件箱里的发信人清一色的10086，邮箱设置了独立密码进不去。秦屿默默把所有窗口关掉，在通讯录中输入了自己的号码，拨通，挂断。
    转头看何阳，他没有在睡觉，身上披着秦屿的外套，抱着胳膊，坐在后座上，默默扭脸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
    车子时不时驶过街边建筑物的影子，他的侧脸明暗交现。秦屿看不到他目光所落处，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着谁，想什么。
    十年来，第一次，他突然觉得有些恐慌。仿佛他从未了解过这个人，面前所有的一切，近在咫尺，却抓不实。
    他用手机自带的浏览器登上了微博，无视掉私信，发了条微博。
    配图上没有人，只有车窗外模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