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发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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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份早就到了,阳光日复一日的明亮,杏花早脱了花骨朵的样子,一大朵一大朵的盛开着,门口的老槐树枝叶绿的青葱,颇有些诗情画意,月季花叶子油亮,水嫩的不行。四月七号的连家小宅上上下下被刷洗一通,门里门外热闹的如同过年。连秋谨已经开始习惯在宅子里生活,每日看着太阳升起,夕阳落下,看着秋娘和修远吵吵闹闹,他有时会觉得能够重生,也许是上天所给他的最大的赏赐。
    四月九号是他娘亲的生日,虽说人死后生辰便不作数了,但秋娘说少爷之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如今身体大有好转,是该消消以前的清冷之气,给宅子里添些人气了。她从宅子外面带来了很多人,大都是些中年妇人,脸上都挂着局促憨实的笑容。秋娘介绍说,这些妇人家都是受过娘亲恩惠的。
    秋娘作为领头羊,手里抱着一个装满衣服的木盆,脸上满是喜悦兴奋。
    “少爷,咱们宅子有三年多不经人打扫了。从小姐走后,少爷最怕小姐的东西被人碰乱,一直不愿请人打扫,至今小姐的屋子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少爷,趁今日......不如一并清扫了吧。”
    连秋谨略作思考:“秋娘,娘亲的房间一会儿留给我来打扫吧......后院还有人在等你,快些去吧。”
    秋娘也不再要求,转身往后院去了。
    连秋谨被诊断为“风寒”的病早已痊愈,前几日身体及面部浮肿的吓人,再加上面色苍白,活像一个摆在供桌上的生猪头。他坐在杏树旁的石椅上,手边翻着一本札记。他前日从内室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了这本边角泛黄的“小书”,他本以为是原主人丢弃不要的旧书,翻阅后才发现这竟是他娘亲的“少女日记”。这其中写了娘亲从闺阁少女直到连家商铺创业初期的点滴。
    他变相的从秋娘那里打听到了今世的朝代年月,崇德四十一年四月七日。
    他曾经大惊失色,本以为是战国又抑或战国之后的历年历月,总之起码是古代中国未成形的某某流域,如今才得知这竟然是毫无关系的另一世界——莲沼国,崇德帝,崇德四十一年四月七日。
    他异常努力地去适应眼下的事实:身处异世,并且身世“不凡”。
    娘亲的札记二三十字成一篇,通篇文言,字字珠玑。总体来说,内容详实,连秋谨从中知晓了不少事情。娘亲闺名青莲,崇德八年生于柳镇古巷街的连府,当时的连府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绸缎庄子,连家夫妻两个三十九岁才得一女,娘亲自小便是掌上明珠,长大一些更是聪敏灵秀,连家老爷子让娘亲学了不少东西,抱负上更是不亚于男子。崇德二十五年,娘亲郊外青云寺上香,偶遇一男子,岁中便闺中有孕,连老爷大怒,娘亲半夜携丫鬟秋娘出走,来到了秀河村岭前街居住。其后由于生活困难,娘亲变卖首饰,以此为本钱,靠倒卖绸缎起家,而后一手建立了集绸缎、药材以及首饰生意为一体的连家商铺。
    札记到此便终止了,时间是崇德三十年。前几天连秋谨问过秋娘,秋娘是这样回答的:
    “......那个时候少爷五岁,小姐的铺子正红火,两相比较,小姐认为还是少爷更重要。而且,少爷正是粘人的年纪,小姐每次外出,少爷都要哭闹很久......小姐那叫一个心疼哟......”秋娘说话时又抹了一把泪:“......少爷七岁的时候,小姐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把铺子里的生意或卖或送的交给了其他人......唉,虽说银钱进项是没有之前的多,但是,起码能够陪着少爷嘛。”
    十三岁的连秋谨在娘亲死后便一蹶不振,对于一个恋家、恋母、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他的悲痛更甚于成年人,更甚至在三年后的某日夜晚独行黄泉。
    这也令十六岁的连秋谨唏嘘不已,他用三十三岁的灵魂仔细思考方得出一个因血浓于水,骨肉至亲不忍阴阳两隔而极度痛苦导致最终离世的结果。从前的连秋谨幸也不幸,不过昨日之日不可留,他也渐渐明了,比起其他人,他增添的不仅仅只是一世阳寿,更是那原本与自己不相干人的过去与未来。
    连秋谨叹了一口气,捏起桌上的札记,举步往娘亲卧房走去。
    作为连家小宅的“大当家”,连家娘亲的卧房反而是在最角落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连秋谨对宅子的第一认知。宅子共有三部分,刨开之前的前院和厨房位置的中院,竟然还有一个后院。
    连秋谨走入后院,竹篱笆小小的围了一圈,竹门上方有一个门边,写“莲居”两个字。
    倒是别致。连秋谨暗想。
    院子里无外乎是石桌石凳,小花丛,以及两间青砖瓦房。他推门进了左边屋子,轻纱曼舞,全是偏红色系的东西。连秋谨本着死者为上,尊老敬老的原则进门就鞠了个躬,然后念念有词道:“既然到了这里,我就是您的亲儿子,前尘往事咱们就都不提了,您老人家走好。”说罢,便又鞠了一躬,看了看手里的札记,又说道:“东西我就放下了,您放放心心的走吧。”他把札记放到八仙桌上。又顺手在一旁的架子上拿了鸡毛掸子,象征性的在房里挥挥洒洒,嘴里嘟囔:“上天言好事,上天言好事。”
    他不曾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瞥,竟给自己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灾难”。
    连秋谨眼神发直,面无表情,在房中挥着鸡毛掸子舞了半晌,而后又鞠了一个躬,恭敬地退出房门。然后拔腿就跑,一瘸一拐直跑到前院杏树旁才停下,他扶着树干使劲大喘气,背上汗湿了一片。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青天白日的......”
    连秋谨冷汗直流,气都喘不匀了。
    “......哎,少爷,你怎么了?”秋娘满面疑惑,手里抱着一个青瓷美人瓶走到连秋谨身旁。
    连秋谨又被吓了一大跳,一口气闷在胸中喘不出来,嘴巴大大张着,脸都白了。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秋娘惊呼:“来人!快来人......”
    连秋谨死命摆手,示意秋娘不去喊人。秋娘放下美人瓶,急走两步到了连秋谨旁边,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好一阵,连秋谨才把那一口气喘过来。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秋娘扶连秋谨坐在石凳上:“啊呀,我就说让您再多喝几天的汤药,这病啊,怕是会落了病根的......”
    连秋谨一手紧拽着领口,另一手死死地扣住了石桌边缘,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这声音盖过了秋娘说的话,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是脑子里不断倒放着之前看到的片段。
    “......秋娘......”连秋谨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刘海散乱的被汗水粘在额头上。他声若蚊蚋:“后院里......可还有......可还住着什么人......”
    秋娘仍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李家的大婶,上个月中风了,本来......哎,少爷,你刚才说什么?”秋娘低头看见连秋谨的脸色又是大惊:“少爷!可了不得!你的脸色太差了,我去请江郎中!来,我先扶您去房里......”
    连秋谨嘴唇翕动:“......秋娘......后院里自从娘亲走后......还剩下什么人吗......”
    秋娘附耳过去,细想很久才说:“小姐三年前离世,宅子里本就没什么下人,所以三年来一直都只有少爷您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秋娘也只是一日三时来做饭而已......后院中,大概是没有人的......”秋娘面露疑惑:“......少爷,是怎么了?”
    春风卷着一片树叶在半空里转呀转,连秋谨觉得自己脑仁儿生疼。
    “......无事。”连秋谨定定心神,稳了呼吸:“......只是刚才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就说,少爷,我还是再去熬几副汤药,您一定是风寒没好利索呢。”秋娘搀住他的手臂:“来,少爷,咱们先去房里......”
    连秋谨点点头,后背一层薄汗晕湿了里衫,春天的风悠悠吹过,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拢了拢外袍,缩紧了脖子就着秋娘的手臂往房里走。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也的确是看见了。
    在娘亲的房间里有一个男人。
    是活人。
    秋娘扶着他进内间床上躺下,随后嘱咐几句便出去了,大概是去熬药了。连秋谨望着帐子顶,心还是“咚咚”跳个不停,几乎要顶破胸膛。他赶忙深呼吸几次,心跳才渐渐趋于平稳。
    那间房里有层层的纱幔,许是久未打扫,乱糟糟的混成一团,可他分明在那些幔子后,看到了一双白鞋子——勾着金边,花纹繁复的白鞋子。
    他努力暗示自己,一双鞋子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是娘亲有扮男装的兴趣,或是交了什么别人不晓得的男朋友之类。可是,一切的猜想也只能是猜想而已。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眼睛。
    “......鞋子那么好......肯定不是强盗......”连秋谨翻了个身,面朝着墙盯着某一处发呆。
    当时竟然还有空去思考双方对战谁赢谁负的问题,他轻笑出声,身上心里的寒意消了大半。那个男人未曾蒙面,一张脸大大剌剌的暴露在空气中,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连秋谨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是假装瞎子,目不斜视的打扫卫生,那时候的他内心恐惧害怕到了极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主人身份”。
    “......就那样大大方方的站在屋里......。”连秋谨又翻一个身:“......娘亲的......朋友?”
    “......啧,说不定......”连秋谨主动将对方从“坏人”的角色转换到了普通人的位置,然后又小心的猜想一番:“......男朋友......”
    “......那可不太好......”他蹬了蹬腿:“......来吊唁吗?又好像晚了点......都那么久了......哎,是不是应该问一问......”
    连秋谨想到这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趿拉上鞋子急匆匆的往外走,连外袍都没穿。他想去那间房里再看看,说不定可以跟对方搭上话,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若不然,心里总是有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礼貌性的敲了三下门,然后走进去。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东西也都在——当然也不排除人家带走了些什么,反正他对这些也不了解。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连秋谨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慢慢塌下来,然后退到了门外。
    太阳高高挂在天边,伴着叶子抽芽的声音,摇摇晃晃很是悠闲。连秋谨关了门,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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