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挑的男人打开车门走出来，摘下脸上的墨镜冲他露齿一笑。
    “车不错。”
    “待会儿一起去兜风？”
    蔺雅言对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裴去非耸耸肩，走到他身旁拉开椅子坐下来，顺手拿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蔺雅言斜睨着他，一边默默评估他的这种重复行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你的‘事’处理好了？”
    “我就是来坦白的。”
    “你最好是。”——这句话出自亚当之口。在场三人谁都没有对他的不请自来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翟溱偏过头，略微不满地——但也只是略微——瞪着他，问了句：“为什么你也来了？”
    亚当俯下身，就着翟溱的姿势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吻，彷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见面礼。
    蔺雅言清了清嗓子：“既然当事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索性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怎么样？我记得你说过弗朗家的秘密技术被分成了3个部分：‘上帝之手’由弗朗家族珍藏，‘天使之翼’和“恶魔之眼”则分别被交给了诺瓦克家族与布亚诺家族。那么第一个问题是——究竟谁拿到了‘恶魔之眼’？”
    他的神色严峻起来，目光在裴去非和亚当之间逡巡。最终，间谍耸了耸肩承认道：“是我。”
    “为什么？”他们两人在布亚诺宅邸的相遇应该纯粹是意外。蔺雅言暗自思索，如果裴去非是为了秘密技术来到这里，那么毫无疑问是接受了什么人的委托。然而他在布亚诺事件后就一直表现得很被动，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们待在一起——这可不像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蝙蝠”的作风。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疑问，裴去非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长叹口气：“事实上，我最开始接受的委托是夺取秘密技术的3个碎片。”
    “‘最开始’？”
    他点点头：“当我发现你也被卷入这件事后，我意识到这个任务远比我想象得要复杂……我苦恼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赌上我的职业生涯，放弃这个委托。”
    蔺雅言看着他没有说话，内心有一丝小小的震撼。对于间谍这个行业来说，名声就是一切。
    “然后，我接到了委托人的电话——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委托人是帕克南公爵。”
    “威廉姆？！”
    翟溱露出惊讶而困惑的神情，和蔺雅言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说他想要更改这次委托的内容，并且希望我能够继续。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即使他不那么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看着蔺雅言，蓝色的眼睛如雨后的天空流露出湿润的感情。蔺雅言皱了皱眉……他已经可以猜到委托的内容是什么了。
    “看来我们给威廉姆添了不少麻烦。”他转向翟溱，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先是托人来帮助你，接着又想保护我……回去之后我们得带点礼物去看看他，你说呢？”
    “是他担心过头了……”翟溱嘟嘟囔囔地说，但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现在还剩两块碎片：诺瓦克家族的‘天使之翼’和弗朗家的‘上帝之手’。后者我猜已经在警方的证物室里了。”
    “托尼和巴塞洛缪达成了协议，相当于得到了‘天使之翼’。而且我们手里还有另一样东西，对吗？”
    翟溱看向亚当，后者不太情愿地回应道：“科斯塔的秘密文件。”
    蔺雅言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一头红发、性感又迷人的姑娘：“是你杀了她？”
    “不是我。”亚当耸耸肩，“是爱情。”
    “那个女人知道自己被背叛了，也或许只是想再赌一把，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把钥匙给了你。”翟溱顿了顿，“你的确不认识她，对吗？”
    蔺雅言做了个肯定的手势，一边感叹于自己的信用何时变得这么低了。
    “结果你总是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克里斯。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上帝对你的偏爱。”
    亚当抢先答道：“他只是有比别人更好的帮手。”
    翟溱想了想，然后说：“这我不否认。”
    几人面面相觑，接着都不禁笑起来。
    “我订了明天下午的航班，你可别错过了。现在，我要趁这个机会去放松一下，游览游览这里的名胜古迹。”他说着站起来，“这位先生，介意送我一程吗？”
    没有了与黑手党为敌的紧迫感，两人并肩漫步在午后宁静的街道上，就连坚硬的水泥路面都散发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你该不会真的是来看风景的吧？”
    “我来过意大利很多次，却从没有一次停下来好好欣赏。”蔺雅言顿了顿，但没有停下脚步，“她真漂亮，不是吗？”
    裴去非顺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古老的建筑顺着街道两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大团大团的鲜花在窗台和路边恣意生长，鲜明的色泽犹如生命力的具像化，驱散了历史带来的沧桑而愈显坚毅。
    裴去非感叹道：“是啊。”
    他跟着蔺雅言走进巴勒莫大教堂。这座著名的建筑数百年来一直陷于它和蒙雷阿莱教堂到底谁更胜一筹的争论之中。不过在他看来，完美糅合了中亚、拜占庭与伊斯兰风格的巴勒莫大教堂显然是两者之中的赢家。
    “我不知道你还对宗教感兴趣。”
    蔺雅言回过头，阳光穿过高耸屋顶上的玻璃在他身侧洒下一道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盘旋，微微闪光的样子仿佛是碎落的星辰。
    “你不知道的我还有很多哦？”
    他半开玩笑地翘起唇角，长长的睫毛开了又合，黑色的瞳孔犹如光华璀璨的珍珠。
    有那么一瞬间，裴去非想这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那我可要花时间把功课补上才行了。”
    他们就这样在教堂里度过了一个下午。蔺雅言兴致高昂地走遍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无处不在的精美雕刻尤其吸引他的目光。裴去非不禁想象他支起画架，拿着颜料盘认真作画的样子，然后为这个想法笑出了声。
    他会是个成功的艺术家，裴去非对自己说，但那可就太暴殄天物了。站在镁光灯前意气风发的蔺总裁——那才是他的世界：岂止迷人，简直惊艳。
    一直待到教堂开放时间将近结束，蔺雅言才拉着他出了教堂，指示他驱车前往另一个区域。裴去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听令行事。红色阿尔法·罗密欧在亮起的街灯下一路疾驰，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小城市，驶上了通往陶尔米纳的沿海公路。
    “你到底要去哪里？”
    “别担心。”
    当夜色彻底降临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度假胜地陶尔米纳——的某个半山腰。
    “我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裴去非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因为非本地车辆不得入内的规定，他们入城时遇到了一点麻烦，幸好两人都有一张英俊的面孔和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蔺雅言找了块视野开阔的空地，指着地平线上错落的建筑说道：“看。”
    裴去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夜色已深，山脚下一片万家灯火，仿佛天幕上镶嵌的星光。
    他怀疑地瞥了眼蔺雅言：“景色不错。”
    后者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看那儿。”
    裴去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细看，发现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距离周围的房屋位置稍远，只有三楼的一个小窗口亮着，散发出温暖的橙色光芒。
    他不解地转向蔺雅言。后者正注视着他，眼神真挚而温和。
    “那一盏灯，”他柔声说，“是为你而亮的。”
    漫天星光下，男人蓝灰色的眼眸不再深不见底，反而像被月光照亮的海面，汹涌的波涛折射出流动的光泽。
    “你还记得亚当在医院里说过，他有一个与我们两人都有关的情报吗？实际上，他指的是你的身世。而他之所以说这件事与你我都有关，是因为你的亲生母亲曾经和威廉姆是恋人。或者说，她就是威廉姆迄今未婚的原因。”
    他停下来深呼吸了一口，一边注视着远处那抹温暖的橙色调。周围的灯火明明灭灭，唯有那个窗口始终明亮如一，仿佛某种坚定的守望。
    “亚当告诉我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但关于你父亲的事，他坚持要等我亲自来到这座岛上才能向我说明。我来到意大利的那一晚，原本计划和他见面，没想到被下了套。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蔺雅言扭头看他。后者凑近了一些，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唇边：“所以你到意大利来，是为了我？”
    蔺雅言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半秒才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别得意忘形！”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又接着开始叙述：“你不知道的是，在与诺瓦克一战后不久，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那个人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从他的描述中，我可以听出来他之所以能找到我是亚当搭的线，至于亚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猜他终究还是有职业操守的。我不想背着你和你父亲见面，但他说他害怕贸然和你联系会对你产生负面影响。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先和他见上一面。至少在告诉你之前，我必须确定他真的是你父亲。”
    “你们两个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他没有告诉我太多事，只是希望我能够寻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他感到很抱歉。但我不认为这是应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话，尤其是他如今在这座岛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我对他说，我不会替他传话，如果他真的感到抱歉，就应该为你留一盏灯。那一盏灯，代表你不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家。”
    “我不需要——”
    “我需要。”蔺雅言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嘴唇，语气轻柔但坚定，“我需要知道你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一个只属于你的，即使离开我也完好无损的地方。那是你心灵的港湾，是你疲惫时的归宿……每个人都值得拥有这样一个地方，你也是。”
    在两人相遇的那起事件最后，裴去非背叛了视若父亲的“教授”，通过将这位养父送进监狱换得了“黑天鹅”的控制权。而这并非他的本意——从一开始，“教授”就已经决定把他当作用来牺牲的棋子。他曾拥有的那些少年时光，全都因为这个结局而面目全非。
    交织着响亮虫鸣的晚风中，裴去非猛地张开双臂抱紧了他。透过紧贴的胸膛，蔺雅言感到对面的男人正在轻颤，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没有再开口，只是用力回抱住他，脑海中的万千思绪都随着这一个拥抱融化在异乡的夜空下。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良久，裴去非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他的语调轻快，恍如初次见面的餐厅里，他端着盘子坐到他面前，咖啡的香气伴着音乐轻歌曼舞，一切都那么熟稔而自然，好像他们的世界线天生就该在这里交叉，然后重合。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告白。我想没有人比帕克南公爵更适合当我们的证婚人了，你说我们的婚礼要在哪里举行好呢？”
    “哦，别得寸进尺。”蔺雅言佯装生气地推了他一把，黑色瞳孔里盈满的笑意闪耀过天上最明亮的星。
    “我们蔺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作者闲话：

    终于完结啦！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汗~番外会以翟溱的故事线为主，当然还会有裴去非X蔺雅言的后续。那么我们番外再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