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一栋不起眼的旧单位里，盛辉敲开了一家上面已经有多处锈蚀的门。
    “您找哪位？”房内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谨慎地问着。
    “你好，我想找林浩先生，请问他在吗？”
    “我就是啊，你是……”对方的样子很腼腆老实，看起来跟leo差不多年纪，呆呆望着盛辉，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林先生你好，我想问下，你认识个叫“未来”的人吗？”
    “小未！？”林浩明显惊了一下，“他从这里搬走好久了，你找他！”
    盛辉只回了他一个很和善的微笑，其实避开性格不谈，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挺博好感的，温和、沉稳，说话做事都很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值得信赖。
    “他当年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也没跟我联系了。”林浩有些沮丧地继续念着：“亏我们还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六、七年前吧，哎！一走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提起未来，林浩似乎很是感伤，把房门开得更大了些，“你是阿来的朋友？”
    盛辉笑着点了点头。
    “进来说吧，”林浩说着把盛辉请了进来，在小餐台上面，倒了杯水递给他。“我跟小未一起长大的，不过他的朋友我也不全都见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他以前在公司做临工的时候认识的，我们还挺聊得来的，后来我跟母亲出国了，就断了联系。”
    “你，你不会是当年那个资助他学费的人吧？”林浩眼睛豁地一亮，手上的杯子都险些没有握住。
    “啊？”盛辉被问得有些茫然，不过还是立马就接了过来：“哦，是啊。不过这都是小事情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林浩还是继续追问着：“你当年出国，没有跟他说吗？”
    盛辉继续点头附和着，“对，当时走得很匆忙，都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所以我一回来，就到这里来看他了。没想到，他已经搬走了，真是可惜。”
    “哎，你当初要是不走就好了，你不走，小未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林浩又用力叹了口气，“他当年出事的时候，还去找过你的。”
    “他出了什么事？！”虽然已经隐约知道，肯定跟乔治说的当年leo把房子卖了的事情有关，不过盛辉还是冲口就问了出来。
    林浩摇着头，有些哽咽地说着：“你走了之后，小未的爸爸病情突然恶化，对了，他爸爸常年卧病在床的，你知道的吧。
    小未当时把楼都卖了，一边给未叔治着病，我们还一边劝他，怎么样都不要放弃学业，他人聪明，再熬个一年多的时间，可能能考上个好大学的，以后前途也会不一样的。
    小未自己也知道，也不想就这样放弃，就打算再去打临工维系生活。他应该是再去过你们认识的那个公司里的，只不过后来他跟我说，你已经不在了。
    这种情况下，边打工边上学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就辍学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本来有些老邻居，还在医院里能见到他，可惜没多久未叔也病逝了，我们这里的邻居就再没人联系得到他人了。”
    一番感慨说完之后，接下来的是双方各怀心事，许久的沉默。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盛辉望着窗花，喃喃说了句。
    “这不怪你，都是命，都是命啊！”林浩也跟着苦笑一下，“我家人都信命，可小未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他以前喜欢说，好事不会从天而降的。自从有你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拿这个打趣他，现在看来好事就算会从天而降，也不会每天都有的——小未这人命真的很不好啊，老天爷真他妈的不公平！”
    盛辉转过头，看着林浩的眼泪一粒粒地从脸颊滑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这人没什么出息的，让你见笑了。”林浩迅速在脸上抹了几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能专门过来看他，已经很有心了。小未如果知道，肯定也会开心的，他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其实心里很懂事的。你帮过他，他会一辈子记得的。只是不知道，他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应该还在这里。”
    “啊？”
    “哦，我随口猜的。”盛辉微微一笑，也不怎么尴尬。
    “是啊，而且他应该过得很好吧，他人很机灵，学东西、做事都很勤快，一定会有人赏识的。不像我……读个书却连大学也考不上，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小职员而已。”林浩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哽咽，抹了把脸后，站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能来看他。他以前说过，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好人，就是你！如果将来有机会见得到他，别忘了跟他说，我们都很想他的。”
    盛辉也很配合地伸出手，与林浩握了握，“一定。”
    送走了盛辉，林浩又在家里呆坐了好久，等到心情渐渐平复了，才收拾好东西，锁上房门准备去公司上班——看来今天迟到是肯定的了。
    刚下到单元门口，急匆匆地朝着地铁口才走了几步，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了自己一声。
    “阿浩……”
    林浩猛地转了过来，死死盯着那个渐渐走来的人影，整个人像是全身都冻住了一样，僵在了原地，哆哆嗦嗦地抖着嘴唇吐了个名字出来，听起来却已经是语不成调了。
    “小……小未”这两个字一出口，鼻腔猛然一阵酸楚，眼前霎时模糊一片。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林浩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他本能地伸手抹着眼角，脸上的泪却越抹越多。正在心里万分激动的时候，脸上又多了一双温热的手，在轻轻地替他抹着挂在脸上的泪珠。
    “你搞什么啊！”这一擦不要紧，林浩像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也不管旁边的路人，投来怎样异样的目光。
    “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哭成这样，这里可是大街上。”leo半开玩笑地说着，相对于林浩的不知所措，倒是显得很是平静。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林浩的声音稍微小了点，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着。
    对方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话，伸出手臂用力把他揽在了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直到林浩整个人，完全平静下来，才放开了手。
    两人分开之后leo看着自己右肩上，一大片不那么明显的湿痕，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你管我！”林浩把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擦干，伸手一把捉住leo的手臂，瞪着他问道：“倒是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我都以为你……”最后那句怎么样也没敢说出口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用担心啦。”
    林浩没理会他无所谓的调侃、安慰，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阿来，我很想你！”
    “我知道。”leo收起了嘴角的笑容，也用力握住林浩的手掌，沉声回应了句。
    “我们上去说吧，来。”林浩终于笑了笑，转身就拉着他朝单位门口走去。
    Leo却在快要走进楼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上面密密麻麻的小间隔窗。
    “怎么了？”林浩感觉到他的迟疑，回过身来，看着leo小声地说了句：“你那间单位，已经换过好几家房客了。”
    Leo“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
    “那……”林浩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上去吧。”
    Leo点点头，跟着林浩走了进去，却在等电梯的时候，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阿浩，我也很想你们，真的……”
    “小未……”
    林浩还没来及再说什么，却被“叮”的一声，电梯门开的时机打住了。两人都沉默地走了进去，到站之后，在走廊上也是一路一言不发。
    直到进到房间坐下后，这份沉默都没有人来打破，leo慢慢在站了起来，绕着屋里缓缓走了一圈。
    “还是老样子啊。”
    “呵，是没怎么变，我没本事，这么多年也就只能混成这样了。”
    “你说什么傻话，有自己的家可以回来，多好啊。”
    林浩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你好容易回来一趟的，你看我提这个做什么。”
    “阿浩，你过得不好？”
    “也就这样了，小职员一个，好死不死的。当年要是换做是你，一定比我要强得多，可惜……”
    “别总这样想，这都是个人的命，以前你不是最爱这样说吗？”
    两人相视之中，往事就像尘封在脑海中的胶片一样，缓缓回放出了那泛着淡茶色的影像——
    “小未，小未，你快点儿回来啊，未叔又犯病了，好像很严重，都开始吐血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又惊又惧，急得不行。
    “我马上回来！”未来放下手中的餐盘，跟老板娘交代了几句，转身就跑了回去。
    好在打工的速食店离家里就隔着一条街，未来很快就赶了回来，一进门便看见阿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一旁躺着的父亲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丝，看样子像是在很勉强地忍住病痛，却还是无力地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呻吟。
    “我，我刚刚回来，说替你看看未叔，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他犯病了。”阿浩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喂他吃了药，但是好像还是不怎么管用。”
    未来快步走过去，把父亲半搀起来，轻轻顺着他的胸口，侧过头对阿浩说：“你叫医生了没有？”
    “我……我想叫的，可是未叔不让我打电话。”
    “不，不要叫医生，我没事的。”未来的手被忽然握住，可惜病痛中的人，说话都显得那样无力，几个字之后，又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要叫的，你这次病得太重了，听话。”一边抚着父亲的胸口，一边让阿浩拨了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快，未来陪着父亲，一直握着他的手坐在一旁。车子发动之际，未父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些，轻轻动了动嘴角，又重复说着：“阿来，对不起，对不起。”去医院，就意味着又要花钱，如果真的是病情恶化，儿子这些年努力攒的积蓄，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他还拿什么去上大学呢？
    未来只起身，慢慢靠了过来，揽住他的头，轻轻抚着他冰凉的额头，“傻瓜，又说这个干什么。”
    到了医院一番检查之后，情况果然很是不好，安排父亲在医院住好，未来回到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小未，怎么样了？”林浩显然没有睡，一直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未来这时候才长叹了口气，很是疲倦地开口：“阿浩，你有烟吗？”
    “怎么，情况很不好吗？”林浩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沉，劝道：“你不要着急，抽烟不好的，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
    “给我一根吧，我知道你有。”
    林浩隐隐觉得，他这次像是遇到大事情，也不敢再劝，从兜里摸出一根，点了递给他。
    未来接过来吸了一大口，立马被呛得不停咳了起来。
    “你没抽过，不要抽了！”林浩抢下来他手中的香烟，按灭了扔在地上，又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直到未来气顺了，才小心地又问了句：“是不是，出大事了？”
    未来整个人像被掏空似得，向后靠了靠，可惜他的身后没有任何的支撑力量。林浩眼见着，人就要摔在地上了，急忙扶住他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林浩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遍一遍地不停询问而已，好像自己得到答案的时候，对方的痛苦也能缓解一样。
    未来瘫软在椅子上，用手遮住眼睛，哑着声音把在医院里，医生跟他说的那些情况，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林浩沉默了很久，“你打算怎么办，这么大一笔钱。”
    “把这里卖了，应该够了。”
    未来仰着头望着屋顶，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
    “你要卖楼！”林浩失声叫了出来，在与未来对视的时候，声音不由又低了下去，“可要是卖了，以后你们住哪里呢？”
    “我爸应该都是要住医院的，我也可以在那里陪他，不用担心。至于以后……”未来没有再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积蓄加上卖房所用的钱，用在治疗上，父亲也未必会再回来了。“不过这事我不想让他知道，可能有些东西，要暂时放在你家里了。”
    “小未……”林浩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只有很没底气地问了句：“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大老板借我一笔钱就可以，或者让我中个六合彩。”未来苦笑一声，忽然开起玩笑来。
    “对啊！”这句玩笑话却让林浩猛地站了起来，抓着未来的肩膀，激动地问着：“小未，你还记得上次借你学费的那个人吗？”
    “你想让我去求他？”未来会意。
    “对啊，他不是个好人吗？”
    “算了，我不想欠人太多。”未来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个性要强，可是现在真的遇到事情了啊！而且就算他不肯借钱给你，说不定也能帮你想想其他办法呢！事到如今，你认识的人里面，除了他能有什么指望。”
    未来的眼中露出一丝挣扎，“可是，事情都过了大半年了。人家说不定早就忘我了，这样贸然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要不我陪你去！”林浩一再鼓励他一定要去。
    “不，那个地方人多又复杂，你不要去。”
    “那你去啊！”林浩摇着他的肩膀，“他要真愿意帮你，以后再报答他就好了。”
    未来的目光又落在了，屋顶的天花板上，片刻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明天帮我请个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