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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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前夜,不吃不喝几日的青瓷终于见到了舅舅。不过半月不见,舅舅却苍老了许多,头发半白,憔悴不堪。
“青瓷,我知你不愿,”舅舅说着话,不看她,声音嘶哑,“只是言之是个好孩子,比你带回来那个人要可靠的多。”
青瓷只觉得疲累,力不从心,也懒得开口。
“你妹妹她,”舅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明日便是吉日,你好好歇着吧。”
“舅舅,”青瓷强撑着站起身来,烛火跳动,点燃了青瓷无神的眼,“末继在哪里?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不会没有理由的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那日他来,青瓷就觉出不对。会是,舅舅吗?
“他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即使没有言之,他也并不是青瓷最好的选择。家世,出身,涵养和修为,最适合青瓷的还是言之,“舅舅是为你好,青瓷。”若是十七年前他更决绝一些,现在的青瓷,又怎会没有爹娘?毕竟年轻,再过老成也还是孩子,所有的事都想得太过简单。他的妹妹如此,他的侄女也是如此,连他的女儿都是如此。念及青桐,他只觉得更加头痛。
“身份?”青瓷嗤笑,“什么身份?我连我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也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又为何要被他们所留下的虚名牵绊?既为父母,却没有为人父母的觉悟,当初又为何生下我?既如此,我也就没有必要理会这些。若是觉得给了我生命便是一切,那么这条命,你们便拿去好了,我不稀罕!”
“青瓷!”上官佑猛然回头,看向与他怒目而视的青瓷。
真是像,那张脸像极了了然。现在的青瓷一身白衣,烛火跳动在眼睛里,炯炯发亮,和曾经的了然一模一样。仿佛时光倒退回十八年前。上官佑心中一动,几乎松口。
不止样貌,这孩子脾气性格都像极了她娘。
上官佑闭上眼。上官家兄妹三人,小妹了然年幼却懂事,因此最受宠爱。虽然少年离家,与两个哥哥不在一处长大,关系却是好得很。若无意外,了然她现在应该和他们一样,儿女成群,年老时有丈夫陪伴,相濡以沫,恩爱如初。
这世上从没有如果,有些事错了,便是一辈子。
“明日,我亲自送你。”不能再错下去,既然不能弥补了然,那就尽全力弥补青瓷。她的女儿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遗憾吧。“舅舅的决定,是为你好。”
“为我好?呵,真伟大的借口。”打着这样一个光明正大的旗号,剥夺了她仅剩不多的东西,这样冠冕堂皇且义正言辞,又有谁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既是为我好,为何不问问我,你给的,我是否想要?”
“你母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上官佑伸手去揉额头,这两日头痛的厉害,“你可知,你母亲最后的下场。青瓷,自己选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旁观者清,舅舅是过来人,知道怎样对你是最好。”待激情退却,剩下的不过是悔恨而已,所有人都忘了,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只觉得年轻,便一味犯错,可知有些人,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更改不了,后悔不来。
“原来舅舅你竟比我更清楚我需要什么,”青瓷怒极反笑,眼角唇边满是讥诮,“既如此,不如我这条命给您,那么我的人生就可以由您来做主,一切由您来决定,您看这样可好?”十七年来都没有关心过,那就一直远离就好了。冷到极致,这样一丁点的所谓温暖反而更让人觉得寒冷与无所适从。
“胡闹!”上官佑大怒,“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舅舅不过是告诉你那条路更好走一些。”
“既是我的命,我的人生,您又为什么要插手?”青瓷轻咳,几日水米未沾,她的身体虚弱无比,刚才的挣扎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舅舅?我没有母亲,又从何来的舅舅?”
“啪”一声脆响,青瓷脸上立刻浮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半边脸都肿起来。身子一歪,青瓷支撑不住倒地。
那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力气,上官佑只觉得右手麻木失去知觉。
“那个人就那样好?值得你为他如此?就非他不可吗?”
眼前一片漆黑。青瓷咳了几声,努力压下上涌的血气:“是。”并非是非他不可,只是若不是他,便不行。其他的事都无所谓,只是这件事,不是他的话,不可以。
“。。。。。。”上官佑顿住。他一直都知道青瓷像她,却不知竟像到了如此地步。
也许。。。。。。真的可以。。。。。。
不,不行。上官佑截住游离的神智,一遍一遍劝自己镇静。
了然那样的结局,只看一遍就好。
硬下心,上官佑不去看青瓷:“明日花轿会来接你,今日早些休息吧。别的,不要再想了。”
门被合上,室内安静下来。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上官青瓷索性一直坐在地上,将自己蜷缩起来。
外面有人守着,别说靖王府,连屋门她都出不去,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
冷。然而再怎样抱紧自己,还是冷,透入骨髓。
没人会一直陪着她,父亲,母亲,舅舅,青桐,还有末继,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只剩她一个,守着满室的空旷。
既然注定是一个人,既然没办法陪我到最后,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呢?让我看起来更加悲惨吗?
就这样吧,就这样。
不出意料,山下到一半就有人拦路。清越打个哈欠,昨晚睡得太晚,今早虎牙又催得紧,起得太早,她根本就没睡饱,又忙着赶路,累得不行,一路上还和那只肥猫花借打闹,清越只觉得这两个月养起来的精神都磨没了。
“什么事?劫财还是劫色?”清越继续打哈欠,困劲儿上来了,现在除了想睡没有别的想法。
“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姑娘,我家主人想请您到府上坐坐。”
“不去可以吗?”不行吧?哪有请人会派十来个壮汉过来的?“我不想去,也不认识什么你家主人,有人在山下等我,恕不奉陪。”
“山下的人的话,已经有人过去接了,姑娘放心。”
放心?就是这样才不能放心吧?清越翻个白眼过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躲了六十年都没能躲得过去,她还能说什么?
清越叹口气:“带路。”
一路上昏昏沉沉,待到清醒时,清越已经坐到桌边,十分不客气且不知防范的吃掉了几盘点心。
虎牙抱着那只肥猫,一脸担忧的看着她饿死鬼般的吃相。明明出门时吃了那么多,几乎吃了有他的十倍那么多,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胃口还是那么好?
而且。虎牙悄悄环顾四周。也亏了她,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能这样毫不防备。
“喵呜。”肥猫花借不满地叫出声。月河被带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也亏了这个人还能吃的下去,怎么不一口噎死她?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清越噎住,红着脸捶着胸口。捞过茶碗咽下一大口,顺过气来,清越松口气,然后捞过那只肥猫,恶狠狠的:“花借,你是不是咒我来着?”要不是她反应快,没准就噎死了。
“喵呜~”花借颇为不满,一人一猫又开始撕扯。
虎牙忙奔过去拉开,这些日子他已习惯了花借和清越的相处模式,有时还会偷笑清越的孩子气。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能再让这一人一猫乱来。
“月河在隔壁啦。”清越拉拉头发,被花借一抓,乱糟糟的缠在一起,“我们过去吧,她应该还没见到那个人。”一次性见到两个本该死了却还活着的人,冲击太大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动静?别再出点什么“意外”才好。
看起来像是一处别苑,清静得很。清越挑眉。果然是心里有鬼,竟然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只可惜,防得住鬼神,防不住活人。
清越不客气的推门,砰一声响,倒是吓了月河一跳。
花借“喵呜”一声,轻快地奔向月河。
清越捂着嘴笑。看起来那么肥的一只猫,身手倒是挺快。
“清越,虎牙。”月河抱住那只肥猫,向来人微微颔首。怀里的肥猫用脑袋蹭着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月河安抚的拍拍花借毛茸茸的脑袋:“我没事。”
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清越立刻化身为狼,扑过去开始狼吞虎咽。虽说这宅子诡异,可是点心是好吃的没话说啊。
心满意足地吃光所有的点心,清越拍拍鼓起来的肚子,满足了。
却没有见到想见他们的人。
实在是无聊得很,吃饱喝足且小睡了一觉的清越伸伸懒腰,无视虎牙被她枕的酸麻的手臂,还有衣服上明显的口水印,打量起屋子来。
似乎并不有人常住,人气微弱,但没有灰尘。尽管是别苑,屋子里却极尽奢华,纯金的香炉里点着熏香,浓郁的让人昏昏欲睡。
明明外面花开的正好,却偏偏要用这种昂贵的香料,真是奢侈。清越撇嘴。
打个哈欠,清越坐回原位打算再睡一觉。
在清越正要睡去时,门被人打开,进来的那人,正是在金光寺前被清越撞到的那个。
相比起白天的失态,现在倒是镇定不少。换了一身装饰却是依旧华丽的妇人笑着坐在清越身旁,那笑却像是脸上的脂粉一样,遮住皱纹,却遮不住其他东西。清越冷眼看她,只觉得她眼中的恶毒与嫉恨像满溢的水一样不断溢出来。
月挽香冷静坐下,心里却不如面上那样风平浪静,望着清越和对面的束月河,只觉得恐惧与惊诧。
世间真的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吗?月挽香看看清越,又去看月河。哪里是相似,看起来就是那两个人。总不会是。。。。。。月挽香慌张起来,不敢再去看,却又忍不住,一再的看过去。
不,不可能,那两人早已死了,六十年前,她亲自下的毒,抛的尸,亲自确认了她们已死,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小心地瞥一眼地上,明晃晃的影子被阳光照在地上。稍稍平复下心情,月挽香在脸上堆上温婉的笑:“就这样请几位过来,实在是冒昧。只是两位像极了故人,忍不住就让人请了几位,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清越不吭声。她还是演的这样好,从以前就知道她擅长,温婉大方的,楚楚可怜的,体贴温柔的,她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若不是见过她撕下那层面皮后的不堪,只怕她都信了。
清越去看月河。过了这么久,月河也将自己的性子磨得差不多了,应该应付得来。清越支着身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冒昧倒是没有,”月河也笑,是真正的温婉柔和,眸子仿佛浸在水中的冷月一般,“不过,这么久不见,您倒是客气不少。姐姐。”
再也抵挡不住,伪装瞬间撕下,月挽香立刻变了脸色:“月河?”怎么可能,那样烈的毒,大罗神仙也未必能活得下来,怎么她活得好好的?
对了,定是有人装的,六十年前她亲自看着那两人断的气,怎么可能会活着?定是有人捣鬼。
震惊恐慌之后,便是排山倒海而来的嫉妒。
六十年了,任凭她怎样折腾,求来秘方,一碗又一碗吃下极苦的药汁,或是别的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依旧抵挡不住时间流逝。虽说对于这个年岁的人来说,她这样保养的结果已让人羡慕,但那两个人,月挽香看着那两个人,满眼都是赤裸裸的嫉妒——这两个人,仍旧和六十年前一样,仿佛时间不曾在她们身上停留过。清越依旧是那张脸,不施脂粉,清丽得像一支盛开的莲花。而月河,时间匆匆,没有给她留下皱纹和沧桑,反而多了一点成熟的韵味,本就是绝色,现在更让人移不开眼。
月挽香看着,羡慕之余,反而是更多的翻滚着的恶毒与遗憾。若那张脸,那身凝脂般的皮肤长在自己身上,若是可以,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哪怕再杀她一次。
“都不问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束月河叹口气,是真的想无视她眼睛里的贪婪与仇视,但她的目光太过热切,黏在身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下了那样的毒,姐姐,是真的很想我死呢。”
月挽香不答话,忽的冷哼一声:“你说我害你,又说是我妹妹,可有什么证据?我妹妹是在我出嫁之后突然生病暴毙的,自有人作证,不知你这话,又由何说起?我们只是初次见面,因你长得像家妹几分,才邀你来别苑,切勿泼人污水,到最后反而害了自己。”
她说的义正言辞,听得清越目瞪口呆。只知她长袖善舞,许久未见,倒是学会伶牙俐齿地颠倒黑白了。
“倒是小妹唐突了,”月河依旧笑吟吟,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抚着怀里的猫:“听说府上二小姐死后,与二小姐一起长大的丫头也自尽了,只说是舍不得二小姐,所以陪葬去了。”
“姐姐,你怎么忘了,沈星服侍的不是我,是你啊。”月河不动声色,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变换,最后是恐惧停留在脸上。
“你。。。。。。你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她做的极隐秘,为了掩盖月河已被她毒杀的事,她杀了沈星葬在棺内,易容成月河的样子。父母悲痛欲绝,自没有在意这些事。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她,还有就是被她杀掉的月河,以及被无辜连累的清越,再无第三人知晓。月挽香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若是他们当时没有死,那么。月挽香眯起眼,杀心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