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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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尹师傅说,若是做了什么错事,尽力补救就好。
那么,她一定是有认真补救吧。
莫真琪蜷在床上,用力的抱紧自己。
很高兴,真的很高兴,高兴地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什么抓住了,微弱的痛着。从身体深处涌出的名为开心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将她淹没。
忍了许久,小莫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太好了,太好了,他真的活着,真的活着。”
清越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哪怕是天大的错误,都可以来补救。一旦死了,所有的事便都结束。爱也好恨也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空留下一些人伤心难过。
时间也许真的可以治愈一切,现在她愿意相信。
多久都好,她愿意等,只要知道前方不是一片黑暗,现在所有的难过她都可以忍受。
真好,幸好我们都还活着。
不知不觉,已在姽婳谷住了一个月。
也难怪,谷内一年四季桃花盛开,即使冬季亦不见雪花一片,难怪末继数不清日子。
而且,自那日起,青瓷就一直与他在一起,说是形影不离也不过分。倒是小莫,在两人携手同游谷中时不知去了哪里,每日回来便是深夜,一头扎进药庐便不出来。末继常常望着药庐上方蒸腾而起的烟对青瓷说,小莫一定是想要炼仙丹。
青瓷只是笑,不说话,却也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末继能够大致看得出,何时她是真的开心,何时只是敷衍。
然而更多时候,青瓷只是发呆,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
又是一个月。
这日,小莫遣走了青鸟,活动一下酸疼的身体,终于想到去见青瓷。
然而人去楼空。
歌鸠啜一口桃花茶,缓缓道:“三天前接到上官大人的书信,他们便匆匆回去了。青瓷不愿打扰你,只说日后帝都见,别的就没有了。”
“那么,你跟青瓷说了吗?她娘亲的事。”
“没有。”歌鸠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手指纤长细白,食指上一枚精巧的戒指,银丝细密的勾出一朵小小的桃花,“清越说,不必告诉她,机缘巧合,她总会自己知道。”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总是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且是别人的事,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同身受。既如此,不如顺其自然。
“哦。”莫真琪点头。匆匆回房,收拾了行李。
“怎么?你也要走?”
“我回药王谷。”
青鸟说,清越这两个月来,几乎每日都在昏睡。她送去的药,清越也按时吃,气色也比两个月前要好得多,但总是睡了一日又一日,休尹总是担心,因为以前从没有过。她总是精神无比,受的伤再重,第二日便能好全,连疤都不会留下。然而这次。
莫真琪心知为何,更加不想停留。匆匆告别歌鸠,启程回药王谷。
难得的没有一睡一天,清越端了点心去后山,瞅着满山的九轮和白芷吃了一盘又一盘。不一样的是,给她做点心的,不是月河,而是那日救回来的虎牙——他说自己忘了名字,也许是不想提,清越无所谓。见他的小虎牙可爱,便随口叫他虎牙。倒也没被嫌弃,相反,每次叫他,看着倒是挺开心的样子。
“虎牙,你的手艺真是好,以后出了谷,随便开个点心铺,下辈子都不愁吃喝了。”清越吃得脸颊鼓鼓,一叠声的赞道。
其实虎牙刚做的点心相当恐怖,一盘一盘看着吃着都像是焦炭。后来好一些,只是看着像焦炭,倒是能勉强入口,直到现在,他做的点心连月河都会称赞,可见下了不少心思。
“你,你是要,要赶我出谷吗?”虎牙的表情看起来相当难过,嘴角一直向下撇,眼睛也立刻红起来,却强忍着,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很会做点心,我会一直给你做点心给你吃,求你不要赶我出去。”早已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外面的人每一个都想害他,杀他。在这谷里虽没有什么有他有关,但是。。。。。。
真是单纯,也真是迟钝,她明明都没有提到好不好?哎?也许提到了?清越只觉得头大,也懒得解释。两个月来只要清醒着,几乎都会看到虎牙,近乎粘的状态,紧贴在她身边。也有听休尹说过,睡着时一直都是虎牙在照料她,端水熬药,每日每夜守着她,像是幼崽紧靠母亲的感觉。
清越捂住跳痛的额角,只觉得麻烦。
不用心目去看,仅那一身伤,她大概就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十六岁的少年孱弱无比,所以两个月来她的态度近乎纵容,嘛,反正她也不吃亏,被人依靠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只是,清越揉揉头,想起纹在他身上的图腾,他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真的是受伤太久五感迟钝,还是有人做了什么,她总看不太清楚。
也许会很麻烦,但说不定会很有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清越打个哈欠,却不怎么想睡了。
清越吃掉第十一盘点心的时候,小莫风尘仆仆气势汹汹的杀过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塞了一颗药丸在嘴里,熟悉的极苦的味道。清越伸手去抠,但那药丸入口即化,只抠出来一堆酸苦的药水,恶心的让人作呕。
见她吃下,小莫松口气,转身去休息。
“喂,我可是病人,病人!”身后的清越炸起来,依旧苦哈哈的咧着嘴,真是苦。
莫真琪不理她,走的潇洒无比。
“真是的。”明明可以把药调成稍微好些的味道,她却偏偏用这样苦的来对付她,明知她最爱甜食最恨吃苦的药丸。
一边的虎牙犹豫着,递给她一杯甜甜的莲子茶。
“乖。”清越接过,一口气喝个干净。嘴里的苦味终于消失,清越满足,笑眯眯的去拍拍虎牙的头。明明都是捡来的,怎么看都是眼前这一只更讨人喜欢,又听话,又会做糕点,还不会逼她吃苦的药。
啊,虽然他都是把药溶在各种甜品里,然后味道变得很奇怪而已。
说起来,清越支着下巴,看着远山出神。说起来,她似乎还忘了一件事。
该出去一趟了。清越打起精神来,歇了这么长时间,感觉骨头都僵硬了。
舒舒服服洗个澡,滚进软和的被窝里,小莫松口气,迅速睡着。
七天来一直在赶路,十二天的路程硬生生挤成七天,骨头似乎都在马背上被颠的酥脆了。不过值得了,清越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本来欠的就多,她也不甚在意,但是,莫真琪在睡梦中微笑起来,这样,最起码在她活着的时候,不用看到清越死去。这样看来,倒是清越更难过一点,那样漫长的岁月,经历过什么全部不得而知。
或许,她也学学做点心?
莫真琪长长呼出一口气,睡得更加安心。
“什么?出谷去了?”莫真琪暴怒,只觉得刚刚褪下的皱纹又迅速长出来,“她的身体还没好全,经不起她这么折腾,你也由着她?!”该死的休尹老头,话说,她到底是为什么拼死累活的从姽婳谷赶回来啊?
“她从来都是想去哪儿边去,谁能拦得住?这么多年你不清楚?”休尹白她一眼,“你不是也一样?同样任性的人不要在这儿发表意见!”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清越的伤怎么来的,你不知道?”连歌鸠都知道的事,休尹不知道,那么,那个人还活着的事,休尹也不知道吗?
“五年前回来就突然变成这样了,问她,死活都不说,脾气硬得像石头一样,哼!”休尹扭头就走,不想理她。总觉得在这两个人跟前会短命,每次跟她们说话感觉皱纹都会多两根,好不容易活了这么些年,他才不想折在这两个人手里。
莫真琪怔在原地。
对了,歌鸠有说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连她知道都纯属偶然。关于那伤,歌鸠也知道的含糊,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只知道五年前清越救了那个人,之后便重伤不愈,仅此而已。
清越不会害她,但到底又为什么帮她?
清越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秘密?
莫真琪捂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哇,不愧是皇帝,真是大方。”看着明显大了不止一倍的金光寺,清越不禁感慨。
六十二年前,和尚的弟弟退位,传位给了贤名在外的皇叔,倒是一个不错的皇帝。清越不懂官场,却也能看到现今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帝都更是歌舞升平,仿佛曾经被血洗过的城市不曾存在过。而且,和尚所在的金光寺被奉为皇寺,香火不断,曾经的血腥气味与刺鼻的烟熏味道统统被掩盖下去,让清越啧啧称奇。
所有的血与痛都会被掩盖下去,但恨会种下,生根发芽,就像曾经受过的伤,伤口会愈合,也许不会落下疤,但心里却不会,伤口不会愈合,反而会腐烂,也许直到死都活在恨里,也许会在伤口上开出花,人心就是这样神奇,看了这许多年,依旧看不透。
清越越过金光寺,径直去了后山。
和尚曾经住过的房子还在,只是许久没人住了,很多的蛛网和灰尘。后院的大树还在,郁郁葱葱十分繁茂。清越伸手,去够那样东西。
“和尚,我来拿我的东西了。”
手心里只有一道洁白的光,柔和无比。
暖的。清越将那光贴向自己的脸,微微叹息。像和尚,但不像那个人。和尚只是生的像他,别的,倒是一点都不像。和尚是暖的,温和的,近的就在指尖上,而那人,不一样。
清越不识得路,只好原路返回。路过金光寺门,不巧撞上一个人,正要道歉,却听得那人一声尖叫,几乎刺破耳膜。清越抬头,却是一张陌生的脸,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因为保养得宜,看着只有四十来岁。然而那张脸惊恐无比,见着她,仿佛见着鬼一般。
说不认识,那张脸倒也熟悉。清越歪着头细想,却记不起是像谁。
“你,你怎么还活着?”那人似乎很怕她,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清越细细打量她。看着只有四十来岁,实际上怕是有七十来岁了,保养得太得当,那张脸几乎没有皱纹,但眼睛却是苍老的,带着点浑浊的死气。身上有脂粉的香气,还带着某种奇怪的血腥味。
是紫河车。清越暗下眼神,这样“名贵”的药,真是难得,也真是可惜。
山下,虎牙和月河还有花借在等她。清越颔首,向对方道歉,然而仆婢涌上来,声音便淹没在人堆里。清越耸耸肩,无所谓。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却瞥到对方腰间挂着的流苏上。十字结,中心一块美玉,上面刻着一些小字。流苏下端缀着铃铛,叮铃作响。
那块玉,她认识,曾经挂在月河身上。
这个人。清越硬生生顿住脚步,脸色阴寒。她记起来了。
都说祸患遗千年,果真是不错,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天,以这样一种情况见面。清越攥紧了袖口里的东西,心里却在想月河。若是让她见到这个人,会是怎样一种表情呢?
毕竟,这个人曾想杀了她。
帝都靖王府。
回来半月有余,青瓷只见过舅舅一面,此后任青瓷怎样求,舅舅都不肯见她。而且,半月前就听青鸟说青桐已经平安到家,却也是一面都未见到。而且,青瓷皱紧眉,努力的理清思绪。几天前末继来见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要回去,让她好自为之,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青鸟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是这样突然?为什么她永远要被人摆布?无论出生,还是婚姻。青瓷只觉得头疼欲裂。
三日后,她便要嫁给苏言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末继他,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吗?可是为什么都不听她说一句话,就这样离开。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又是一个人了。青瓷在黑暗中无声的开口。
为什么又留下我一个人?谁都好,谁来带我离开这里?无论是谁都好,谁会来?
孤独比疼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黑暗中,上官青瓷泪流满面。
然而这一次,不会有人为她擦干了。
青瓷捂住胸口,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痛。
谁都好,随便是谁,若是不能救我,那便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