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次清醒时，天已微亮。窗花结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融化了微弱的阳光。阿末伸了个懒腰，伸脚踏入门外及踝积雪。阿末房前有棵松柏，枝干上的积雪冰凌如同羊绒帽，盖住那些青发丝丝。尽管如此，树叶稀少的高大松柏依然成了鸟儿团聚取暖的地方。无聊时，他喜欢坐在门槛上数数鸟，本以为做了薛云笙的车夫，这样闲适的生活会所剩无几。没想到，这种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的安逸，让阿末对薛云笙忘记自己存在的这种猜想深信不疑。或许他只是在处理家里的事情罢，阿末无心地在脚下的白雪里划出一个“彤”字。
    那么，乔大家主究竟在忙些什么呢？看看乔府门前时不时就停着的别克小汽车就不明而喻了。车上通常会下来一个卷发蓬裙的女子。她时而隔着白色蕾丝手套摆弄肩头的绒毛披肩，时而玩弄垂胸卷发。当薛云笙出现在她面前时，那双蕾丝手套又会亲密地勾上薛云笙的手臂。暗香袭人，薛云笙悄无声息地躲避这种他并不感兴趣的气息。但女人还是兴致满满地跟着薛云笙，烈焰红唇一张一合地东拉西扯一些薛云笙也听不懂的。
    “程小姐，才几日不见，您就从头风发作的折磨中挣脱了？”
    不错，乔大家主这几日都忙活着招呼不请自来的程小姐。
    “叫我程茜便可以了，‘程小姐’多见外呀。这也要多亏云笙医术高明。”
    “家父外出经商时，偶然在寿山淘得一田黄，色泽温润，可是**的好石。今日我特地带了此石来答谢云笙您的。”
    薛云笙一见下人呈上的那块田黄温润无暇，如同天之凝脂，微透着暖光，便喜欢得不得了。薛云笙懒得虚以委蛇地推脱一番然后占为己有，便省下中间的复杂环节，欣然接受。
    “薛某今得此好石，得亏程家的慷慨大方。乔家不如程家富贵，但必不能让程小姐空手而归。程小姐若是看上这乔家的什么东西，我同你一齐去取。但若是你推脱了薛某的小小情意，便会让薛某觉得程小姐瞧不起乔家了。”
    礼尚往来，薛云笙才拿得心安。
    “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我记得……乔府书房有个珐琅瓷花瓶，小女心水的很……不知云笙能否将它送与我。”
    书房吗？那珐琅瓷花瓶倒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是书房里关着乔准。若是被程茜看到乔准的狼狈模样，他弟弟岂不尊严扫地？
    见薛云笙低眉沉思，程茜连忙解围，“小女的不情之请如果使你为难，就让他烟消云散吧。”
    “不，区区花瓶而已，不必劳烦程小姐，我同下人去取来赠与你便是。程小姐稍作等待。”
    拐了个弯进入跨院，书房就在东北角。
    听到开锁声，躺在床上的乔准立马清醒地坐起。在排除了“听错”和“用晚膳”的可能后，他满怀期待地盯着从雕花门里出来的人。先是墨色衣摆飘逸而入，接着一个转身，腰间玉佩凌空翩跹。那人终于转过脸——是薛云笙！
    “哥！你终于……你终于要放我出去了？！”
    可是他盼望已久的救星没有答复他，只见他在紫檀亮格柜里拿下一个珐琅瓷。
    “我只是来放这个花瓶走的。”
    乔准欲哭无泪。受内心反抗精神的引导，他气势冲冲地拦住了欲开门的薛云笙。此时此刻，武装起来！打到跋扈残忍的大家主！
    “怎么，还想造反不成？”抱着花瓶的薛云笙微微皱眉，旁观这毛头小子接下来的举动。
    原本气势如虎的乔少爷一见薛云笙面色不善，立刻瑟缩成一团汗毛竖起奶猫崽子。不行！革@#￥命力量太薄弱！
    “您怎么还跟这花瓶过不去呐？我瞅它放在这就挺不错的，无聊时还能数数上面画了几对鸳鸯。”
    鸳鸯？薛云笙举起花瓶，还真发现上面用工笔的手法勾勒了好几对鸳鸯……这程小姐的意图薛云笙瞬间了然于胸。
    “跟我说没用，这花瓶可是人家程小姐看上的。”
    倏然间，乔准似乎捉住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咧起嘴恢复半刻前的笑容，“程家大小姐来了？她来我怎么能不出去招待招待呢！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快快快放我出去嘛~”
    “哼。你可得好好感谢程小姐的那块田黄。如果没有它，我可不会有好心情大发慈悲地提早放你出去。”
    “什么田黄？”
    乔准也没打算深究。管他什么东西！反正他已经重获自由，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一把抢过薛云笙手中的花瓶，兴高采烈得就往屋外跑。“程小姐在哪儿呀？我得好好感谢让我‘重见天日’的大恩人！！”
    前院等待的程小姐百无聊赖，本以为将是薛云笙风度翩翩地捧着花瓶来到她身旁，在她道谢后，他会轻抚在风中凌乱的她的秀发，宠溺的眼神差点都快将她溺死在幸福之湖里。发现自己想得有些远之后，程小姐才羞涩地掩面叹息。
    “My  heart，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默读着外文诗集看过的句子，程小姐抿嘴暗叹自己的痴情。
    “程小姐。”
    她赶忙转过身，甚至都没发觉叫她的声音与薛云笙的沉稳语气有着天差地别。然而，身后的人却不是她所期待的模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容貌英俊，只是脸上的幼稚太过浓厚。
    “本人乔准。说起来，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礼貌地伸出手。
    原来是乔少爷。程茜微笑着点点头以示礼貌。乔准说得对，他们之前并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孩提时代，程茜偶尔会串串门同当年流着鼻涕光着屁股的乔准玩耍。程茜与薛云笙同龄，于是便仗着大姐姐的身份欺负傻傻的乔准。乔准也是个怂包，玩具零食被抢了不哭不闹，还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程茜身后。
    希望他别记起以前的事情吧。
    “乔家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若程小姐看得上眼，我立马命下人将这花瓶好好包装一番择日送去程宅。”
    “无须麻烦，我顺道带走便可。”程小姐有些着急地往乔准身后望望，“那个……云笙呢？”
    “让程小姐等急了不好意思，我刚刚去取了些东西回来。”声音响起不久后，才见薛云笙不紧不慢地走出。他手中拿着的两张纸状物体，被乔准一把抢过，“夜莺剧院后天晚上八点的歌剧《奥赛罗》。这是门票啊？！”
    “不知程小姐是否赏脸。”无视了乔准，薛云笙向程茜抛去一个温和的笑容。
    程小姐极力按捺住内心的狂乱，但语气难掩欢愉之情，“当然赏脸……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