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坐在桌边，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夹菜，眼睛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尹灯与商歌亦不语，许久，才听徐枫清了清嗓子，仍有些沙哑地问道：“灯儿，在这里住下吧，可好？”
    “我……”尹灯停住了筷子，沉吟着。
    “还住在那里。”徐枫接道。
    尹灯皱了皱眉，只是在布条的遮掩下并不明显，他想要答应，却又想离开。
    “权当是陪陪我吧，反正我也没有多久好活啦……”徐枫笑得有些解脱似的愉快，眉角微微上扬起来，“灯儿，且住下吧。”
    尹灯的心有点隐约地痛，良久，他应道：“好。”
    徐枫又道：“也有些日子了，明日去为衍儿立个冢吧，我腿脚不好，你代我去吧。麻烦灯儿了，记得多烧些纸钱，把我的也捎上啊！”徐枫笑得似乎是洒脱，嘴角扬起很大的弧度。商歌望着，却有些不忍。
    尹灯便笑着应道：“伯父腿脚不好，便别多跑了。明日我们便去，伯父放心就好。”
    “放心，放心。”徐枫呵呵笑了几声，眼角隐约有些湿润，他眨了眨眼，脸上没有半点水痕。
    “伯父，注意着身体，别强忍着了……我知道你伤心，我们这么亲近，说出来也没关系。”尹灯轻轻地搁下筷子，轻声道，“而且，衍哥哥走了，我也……伤心。”看着他消散于天地之间，这样的触目惊心，怎忘得掉？
    徐枫便低头不语了，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此刻被人揭穿了掩饰，也顾不得许多了，用袖子捂着脸，几乎没有声音地流泪。
    听得一旁的人不再强笑，尹灯便低头默然。他知道，这样的悲痛，强忍着，无异于刀刀划在心上，如毒气般环绕，人浸于此中还不自知。
    侍候在屋内的下人有点慌乱，两个人对视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若有若无地望向他们。商歌见此，便朝门边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些离去。那两人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许久之后，当门前的影子渐渐拉长，徐枫才从臂弯中抬起头来，隔着泪水向他们笑，有些像黄昏的阳光，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
    徐枫的声音很平静，“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吃个午饭还要陪我这老爷子哭哭啼啼的。”
    尹灯摇了摇头，商歌在一旁，瞧了几眼徐枫哭红了的眼圈，便垂下眸子，将目光避开了去，盯着木桌的纹路出神。
    透过泪水，徐枫仍然在笑，只不过暗自将沾了眼泪的袖子放到了桌下，“可吃好了？饭菜都凉啦！若是没吃好，我再叫他们热一热。”
    “不必了。”尹灯摇了摇头，“我们吃好了。”说着，他下意识地转向商歌的方向，似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商歌便道：“不必麻烦了，我们都吃好了。”
    徐枫垂首兀自笑道，“若不是我，你们怎么会在这干坐着这么久。不过还是要谢谢灯儿，哭过之后，老爷子我感觉好些啦……”
    “伯父莫要忍着了，若是觉得不便，大可叫下人们退开了去。”尹灯下意识地望向门口，不过那里的两个人已被商歌遣走了，他又道：“强忍着，有什么好啊……”
    徐枫沉默了一会，又道：“天色也不早了，便不留你们用晚膳了。你随我去取衍儿的衣冠罢，明早便不必再跑了。”
    尹灯点点头，刚要走，便又听徐衍道：“姑娘便在这里等一等吧。”
    商歌刚刚站起来要去扶着尹灯，便听徐衍这样吩咐，便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道：“好，夫君，你小心些。”
    “放心吧，有伯父在。”尹灯笑笑，“我们不去多久。”
    商歌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尹灯被徐枫带着走到后厅去，再也看不到人影。她便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发呆。
    尹灯随着徐枫，由下人扶着，却也险些被门槛绊倒。等到他们转过几个弯，停下来时，徐枫便打开一个木箱，一套柔软名贵的衣裳便被放到了尹灯的手上，料子有些冰凉，丝丝缕缕地沁进皮肤中去。
    “这是他穿的最多的一件。”徐枫望着尹灯手中折好的衣服，说着这句话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尹灯却不怎么觉得好笑，他只是将衣服捧在手中，又听徐枫提醒道：“小心些，衣服上有把扇子，他常用的。”
    将衣服再折了一折，尹灯便隔着衣料触到了硬物，想必便是那把扇子。他想了想，还是从衣服中抽出扇子握在手中，只用一只手捧着衣服。放的时间久了，扇子亦触之冰凉，还有些许暗香。
    “灯儿，劳烦你了。”回去的时候，徐枫道。
    “没事的，若是伯父不提，我也有此意。”尹灯抬脚正要跨过一个门槛，然而还是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中衣裳险些飞了出去，他下意识的抓紧，犹自有些担心。
    扶着他的仆人唯唯诺诺的，徐枫却并不管他，只问尹灯道：“没事吧？”
    “我没事。”尹灯摇了摇头，抓紧了手中的衣服，这衣料轻滑，若非他抓得紧，怕是会滑出手去，落地染上尘埃。
    在很遥远的记忆中，徐衍告诉过他，他喜欢干净。
    尹灯收回思绪，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似乎有些放心似的。他自然不会在衣冠冢之中埋下沾染了污秽的衣裳，他抓紧这衣服，亦是抓紧了当年吧。尹灯笑了笑，颇有些自豪似的。
    徐枫从他手中拿走徐衍的衣裳，折了折放进一个小木盒里，又将扇子搁了进去。将木盒方在尹灯的手中，道：“灯儿，明日就托与你了。”
    “伯父放心就好，灯儿定会办好的。”尹灯似乎有些失望似的垂首，隔着木盒，连徐衍的最后一点气息都触及不到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徐枫递来一卷画幅，“他喜欢的那个状元家的女儿，叫芍药，他画了这幅画，替他也送去吧，算是个……念想。”
    尹灯接过画幅，那画纸之上，必有一朵芍药盛开吧？不知怎的，他似乎微有些失落，心中打定了什么主意。
    “我知道了。”尹灯捏了捏画轴，“伯父安心就好。”
    “好，你们回去吧。”徐枫道，“我叫下人带你们回去。”
    尹灯没有拒绝，于是仍是昨日的小仆，带他转回了前厅，寻到商歌，几人便离开了徐府。
    “等久了吧？”尹灯问道。
    “没有。”商歌摇了摇头。
    “明天早些走吧。”尹灯亦微微垂首，他捧着木盒，画幅在商歌手中。明日将它们，连着那一人的记忆，全部深埋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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