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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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灯几乎一夜未眠,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徐衍的一言一语,似乎他打开折扇的声音仍历历在耳。
自然,少不了他最后为了尹灯赴死的那一幕。
每每想起,尹灯唯有重重一叹。
商歌亦睡得不好,梦里梦外,皆是一片灰暗。后半夜,她披衣起身,夜风微凉,漫天星光黯淡,却连新月都没有。商歌的倦意让夜风拂了去,她站在院中,遥望亘古不变的星河,只觉胸中郁堵,只好长叹一声排解。
她沾了许久,直到天边泛白,她才回到房中坐着。从抽屉中找出木盒来,她就捧着那木盒,歪在椅子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多久,商歌猛地醒来,木盒仍被她紧紧地抓在手中。她望一眼天色,将木盒重新放回抽屉。再回身时,见尹灯已然醒了。
半个时辰之后,尹灯便捧着装有徐衍物什的木盒,由商歌带着,出了尚还冷清的城门。商歌仍然记得一条路,只是路遥,她便道:“骑马去吧。”
二人找到驿站,给了银子,只租了一匹马,尹灯便将商歌揽在怀中,由商歌抱着木盒,沿着走过一次的山路,穿越深林树影踵踵,林中,一座孤坟与那木碑,兀自而立。
尹灯一路不言不语,心境随着天气一并凉去。他翻身下马,站在那座坟前,面对着尹沉的名字,兀自轻叹,这一次,是真的看不见了啊……
他便跪下,对着尹沉的坟叩了三个头。他父亲转世去了,只是他将要立的这座衣冠冢,所要祭奠的人,却已不存在了。
化归天地之间阵阵风。
尹灯叹了口气,起身,商歌在一旁抱着木盒,亦不言不语,面容之上掠过寸许哀婉,兀自垂眸盯着怀中花纹精致的木盒出神。
“娘子。”尹灯唤了一声。
商歌这才回过神来,她将木盒放在地上,择片空地,唤尹灯过来,与她一起挖个能放下木盒的坑出来。
木盒并不算大,因此两人很快便挖好了坑。已是午时,太阳高悬于空。尹灯迟迟不愿将木盒放进去,却也只是坐在木盒跟前,像坐在徐衍身边一样。
他不说话,微微倚在木盒上,自然没有徐衍的体温。木盒之上投射了点点斑驳的阳光,却仍是坚硬微凉。
没有什么可以欺骗过自己,欺骗过记忆。
最终,还是尹灯亲手捧起木盒,轻轻将它地置于地下。纵使能将这衣冠深埋,那家伙的音容,总归是忘不了的吧。
这样想着,尹灯却仍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商歌没有去帮他,她看着尹灯每次只捧起一点泥土掩埋木盒,而后似是不经意般再拂去一些。她站在一旁,看他以这种方式挽留。
可是,并不会有用。
木盒之上,很快便隆起了小小的土堆。尹灯坐在土堆旁边,这样不像样子的衣冠冢,连碑都没有,怎么算是对得起徐衍?
他惨惨地勾起一抹笑容来,跪在衣冠冢旁边,双手沾满泥土,脸颊苍白地守在冢旁,他解下蒙着双眼的布条,里面已经些许湿润。
“娘子……”尹灯轻声唤道。
“夫君,怎么了?”商歌放下了木盒,手中却还有一副画轴。她抱着画轴,走到尹灯身边。
“把那画轴给我。”尹灯跪在冢前,道。
他不想将那画轴埋下去,因此,方才他只埋下了木盒。
商歌依言将画轴递予尹灯,却又见他从袖中拿出火折子来,不由一惊,“夫君,你要做什么?”
尹灯抬眉,不作言语,只是嘴角笑意惨淡,画幅被尹灯缓慢地展开,一朵芍药花跃然纸上,尹灯的笑容却越来越僵硬。他笑,轻声道:“徐衍哥哥,既然芍药姑娘已嫁了人,那这份念想,还是不留了罢……”
说罢,尹灯一甩火折子,火焰迷了商歌的眼,眼见着火舌就要舔上画轴。商歌在一旁看得有些心惊,她跪在他身边,劝道,“夫君,还是莫要烧了……”
尹灯的笑容决绝,他将画幅放在冢前,将火折子搁了上去。画幅渐渐地卷曲,画上的芍药亦敌不过火焰的吞噬,凋零于灼灼火焰之中。
风从这里掠过,带起漫天灰烬。
尹灯跪在徐衍的冢前,伸出手去,似要隔着万千灰烬,隔着逝去时光,触到徐衍的温度。
只是,这不过是一场徒劳。
漫天灰烬之中,尹灯独自落泪。商歌在一旁紧咬着嘴唇,仍抑制不住地流泪。
“衍哥哥……”尹灯透过泪水,勾起一抹决绝的微笑来,“若是你还有惦念,便惦记着我吧……惦记着阿灯!旁的人,什么芍药姑娘,都由他去!与你再无关系……”
只是,尹灯又轻轻念道,似乎是在逼着自己认清楚现实——
“你若还有惦念,多好啊……”
徐衍的衣冠冢前,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伤心人,焚了画幅,心心念念只求一逝者的惦念。纵使他们没带着酒来,伤心至深处,也似喝了那陈酿一般,状貌癫狂。
“衍哥哥……”尹灯轻轻地唤着,轻轻地笑着,泪水轻轻地流着。
“夫君……”商歌见尹灯似要晕倒了一般,不由轻唤了一声。
“我没事。”尹灯擦去眼泪,重新系上布条,扶着商歌上了马。
归途之上,商歌问尹灯,“夫君,你为何要焚画?”
尹灯笑,他笑自己的无力,“芍药姑娘已出嫁了,将衍哥哥作与她的画像埋入冢中,似也不大好。而且……”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想让他记着与他无关的人。”
商歌明了地点点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尹灯也知道,徐衍是断不可能再惦念着谁,记着哪一段日子了。
或许,天地之间有时刮过的风,会有些许徐衍的温度。
故人此去,再不复返。
城门之前,再也没有尹灯的画像,菀州城中,也不会有那个带着他逛了大半菀州的人。
所有的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连半点痕迹都不复存在,除了他们,更是没有另一个人记得。
或许,那只是恍然一场梦罢了。
半夜,尹灯于梦中惊醒。这样的梦,只让他觉得哀戚。
“衍哥哥。”他隔着时光,向他遥遥地呼唤。
却根本没有,收到时光另一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