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鸢之战 第五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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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楼之内,江观正、风虎、金胡子商队首领都在前厅,香逸雪、炎捕头和仵作从楼上下来,后边跟着几个吓破胆的衙役,心惊胆战抬着两幅担架,盖在脸部的麻布被血晕染,割脸皮似乎成了血教主的标记。
这对父女房内遇害,皆因割皮失血而死,这种死法耗时较长,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仵作验出女子中了**一步散,但长者体内并未中任何**。
据最后碰到这对父女的侍者反应,他们是在酉时二刻回到客楼,正值客人们准备赴宴之时。凶手很可能就是楼内之人,借口一同赴宴敲开房门,先在女儿身上偷下一步散,再趁一步散发作之时偷袭父亲。
风虎向来独来独往,江观正和下属一道,从时间上看都有嫌疑。
山庄宴厅,灯火通明,照着一桌没热气的菜肴和沉默的宾主。江观正和徒弟正襟端坐,瞅着首座的香逸雪,似在等待主家开口。
香逸雪端着酒杯心不在焉,瞟着酒面似在思索什么;不远处是风虎倚着门框的背影,拎着一坛落英缤纷,一口接着一口的闷饮。
江观正等待良久,终不见有人说话,谨慎试探道:“香庄主,对今夜这起命案,可有什么想法?”
香逸雪抬起眼眸,目光移到他脸上,慢慢地道:“今夜有命案吗?”
江观正皱眉道:“香庄主……”
“晚宴招呼不周,还请诸位原谅……”香逸雪放下酒杯,起身扫了一眼,推辞道:“在下身体不适,今夜就不作陪了,改日再陪诸位畅饮一番!”
香逸雪说完便走,就听江观正在身后说道:“香庄主何故自欺欺人?”
香逸雪忽而一笑,停下步伐回头问道:“江前辈可知行凶者何人?”
江观正狐疑道:“不知!”
香逸雪淡淡道:“那便是了,风大侠回答想必相同,既是如此不如早些散了,大家各自回房歇息!”
落梅院,北屋,一灯如豆。香逸雪推门而入,银兰端坐屋内,似在等他到来。
屋内飘着淡雅花香,香逸雪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到案上香炉,从不焚香的银兰居然点起香来,这怎能不叫他感到奇怪?!
“怎么?忘记这味了?”银兰目光随着他望向香炉,嘴角勾起冷笑道:“这可是你在兰谷时,最爱焚的天竺乳香!”
“可惜,熏得太浓重,失了味中清凉!”香逸雪走到案前,指尖绕过白烟,似在跟它玩耍,淡淡道:“你知道我会来?”
银兰冷笑道:“你想知道谁渡我真气!”
香逸雪道:“血教主狡猾奸诈,庄内早就布下眼线,他若想对付玉珏,根本用不着抓丫鬟、家丁询问,而且以他凶残心性也不会留下活口……”
银兰皱眉道:“什么意思?”
香逸雪道:“今天晚上吓唬丫鬟和家丁、推倒秦玉珏的人绝非血教主!”
银兰挑眉道:“言下之意,那人是我?!”
香逸雪道:“究竟谁渡给你真气,你又为何谎称是我?”
银兰冷笑道:“那位二爷吃醋了?”
“师兄,你冒充血教主吓唬玉珏,对外宣称是我渡你真气,然后焚上乳香等我过来,让我的衣衫沾上这股香气……”香逸雪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着银兰,似打量陌生人一般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我和玉珏?你以为玉珏跟你一样生性多疑,嗅到我身上沾了香气,或是听说我渡气与你,他就会跟我闹得天翻地覆?”
“我没他那般善解人意,任你娶妻纳妾勾三搭四,还能若无其事笑脸相迎……”银兰气得脸色发白,一连声地冷笑,恨意滔天道:“你将他夸得那般好,我真后悔方才没一掌打死他!”
香逸雪悠然道:“请便!”
银兰瞪大眼睛,不明所以瞅着他。
香逸雪似笑非笑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再找一个秦玉珏,也不是什么难事!师兄怕要受累了,天下这么多美人,杀到何时才是尽头?!”
银兰难以置信道:“你……”
香逸雪走到银兰面前,手指勾他一缕发丝,放到鼻前轻浮一嗅,调笑道:“师兄样貌不逊他,只是这床上功夫,输给人家几重山……”
银兰闻言大怒,抬手想扇他耳光。
“师兄也就这点能耐?看来你的武功并未恢复!”香逸雪扣住他的脉门,反剪手臂按压桌上,似笑非笑道:“这一回,又是听谁唆使,还不肯老实交代?”
银兰动弹不得,眼神屈辱倔强,河蚌似闭紧嘴巴,一副拒不交代的神情。香逸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脾气上来,此刻就算活剐了他,也休想让他开口!
“你想离间我们,我成全你如何?!”香逸雪眼神戏谑,按住他的手腕,冲着门口喊道:“来人!”
银兰的被他按着,姿态实不雅观,见他喊人进来,怒道:“放开我!”
“放开你?那要如何让玉珏误会?你做这些不就想让他误会吗?!”香逸雪腾出一只手抽掉银兰的腰带,随手扔在显眼地方,调笑道:“这才像亲热过的样子,袍子还要再拉开一些……”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银兰怒极而笑,讥讽嘲弄道:“这些年你在外游荡,就只学了这些伎俩?”
香逸雪勾着他的下巴,神色暧昧道:“不止这些,鸳鸯戏水、架花篮子,花样精多着呢,师兄可要试一试?”
银兰冷笑一声,转过脸去道:“无所谓,你都不怕丢人,我怕个什么劲?!”
香逸雪啧啧两声,捏着他的下巴,摇头笑道:“师兄倒是越活越看得开了,我记得你以前听到这些就红脸!”
银兰冷哼道:“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的武功并未恢复!”
香逸雪调侃道:“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
银兰讥讽道:“你不就担心我找你算账?!你整日动些歪心思,也不想着精进剑法,堂堂正正打败对手。一个血教主就搞得山庄风声鹤唳,亏你还是掌门嫡传弟子,说出去真是丢人!”
香逸雪冷觑道:“师兄不饶人的性子真得好好改改,说一句好听话又不会掉你一块块肉!”
银兰争锋相对道:“我是不如人家讨喜,满嘴糊了蜜糖,只可惜血教主不买账!”
正说着话儿,小厮清夜进来了,瞅眼便垂下眼帘,落梅院向来不太平,在这伺候早就见怪不怪,当下盯着自己的脚尖,镇定自如道:“庄主有何吩咐?”
“你去素心苑请二爷过来,就说兰公子有事找他私聊,不用跟他提我也在这儿,听明白了吗?!”香逸雪放开了银兰,摸摸冰凉茶壶,漫不经心道:“回头拿些木炭,把暖炉升起来,连壶热水都没有,这屋子堪比冷宫了!”
清夜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又回来,将只锦盒放在桌上,里边装着一棵老参,禀告道:“二爷说多谢兰公子今晚救命之恩,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香逸雪端起茶杯,唊了一口冷茶,慢条斯理道:“他不过来吗?”
清夜道:“二爷说他本该亲自道谢,但无奈伤情严重,庄主命他卧床休养,不许随意离开苑子,见面还得再找时机!”
银兰讥讽道:“磕破点皮,又不是跌断腿,还用得着卧床休养?”
香逸雪淡淡道:“玉珏是个聪明人,懂得装聋作哑,也不屑跟你争风吃醋!”
银兰瞪眼道:“要他过来的人是你,不是我!”
香逸雪瞅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走到门口吩咐道:“把暖炉升起来,落梅院不是冷宫,别让人说我亏待师兄!”
香逸雪的人影消失门外,清夜也跟着去拿暖炉。
齐画珂从屏风后走出来,来到发呆的银兰身旁,满脸歉意道:“抱歉,我是想用乳香掩去行踪,没想到让他误会先生了!”
银兰黯然道:“与齐兄无关,他不再信我,才会做此猜想!”
齐画珂叹息,摇头道:“功亏一篑,我已无能为力,现在只有迦叶红炽鸟的心血才能医好先生!”
勇士酒能够重塑筋脉,但需要七天七夜的漫长疗复,在此期间不能动武,否则前功尽弃受损更甚。
银兰灭掉香炉,语气平淡道:“无妨,这些年我武功尽废,也都这么熬过来了!”
许是气氛太过沉重,齐画珂开玩笑道:“我是心疼那坛勇士酒,早知先生忍不住出手,我就不该浪费那坛酒!”
“抱歉,当时察觉杀气临身,我本能出手反击……”银兰略带歉意,眼神再无波澜,抱拳致谢道:“可惜我筋脉未复,功力不足三层,错过杀血教主的好机会!”
齐画珂道:“夜袭者是血教主?”
银兰反问道:“那还能有谁?!”
齐画珂只是一笑,就此打住话题,又与他聊些别的,便在银兰的陪同下,从后门离开山庄。
此刻,前院正为客楼命案闹得沸腾,到处是打着灯笼、四下巡逻的家丁护院,而隔着松林的后院却是冷清孤寂,幽暗长廊围着荒芜庭院,唯见银兰提着一盏灯笼踟蹰而行。
似漂泊无依的游魂,又似冥冥不灭的心念,在黑暗中无声坚守。
送到门口之时,忽来一阵寒风,吹得灯笼摇曳。
“小心!”齐画珂眼疾手快,一把稳住灯笼,似笑非笑道:“灭了,照不得归路,人就回不去了!”
“这院子走过许多回,闭着眼都能摸到路!”银兰对他的话并未在意,只是心头有些伤感,难得碰到一个聊得来的朋友,那壶酒不仅雪中送暖,更在今夜救他一命,感念道:“齐兄一路保重,不求金银满钵,只愿平安康泰,来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银兰没说下去,来年,兴许他已不再了!
“来年……”齐画珂眼神含笑,接过他的话道:“再会!”
从山庄后门出来,拐上河岸小道,齐画珂停下脚步,笑道:“香庄主,送到此地便好,接下来的路我自己会走!”
香逸雪从黑暗中走来,一丈外的地方站定,眼神危险地看着他!
齐画珂笑道:“不愧是出色的香料商,嗅觉比我想的还要灵敏,连最浓郁的天竺乳香都没能糊弄过你!”
香逸雪凝视着他道:“师兄不爱焚香,也没那份心机,平日深居简出,交往之人少之又少!”
齐画珂颔首道:“勇士酒不是普通的酒,而是能疗伤的圣药,我将这坛酒送给银先生,是想治好他受损的筋脉!”
香逸雪道:“阁下真是大方,如此宝贵的圣药,就这样随手赠人?”
齐画珂道:“非是随手,而是随缘!”
香逸雪扬眉道:“潜入山庄也是随缘?”
齐画珂道:“我就要离开廉州城了,特来向银先生辞行。这一去烟波万里,再相逢已是经年!”
香逸雪道:“齐兄的中原话,说得越发熟稔!”
齐画珂道:“但你却听得越发糊涂!”
香逸雪道:“齐兄话中有话!”
齐画珂道:“你只顾用眼耳寻破绽,忘记了用心去体会,所以你的眼会越看越花,你的耳会越听越聋,你的思绪会越发混乱,你的神智也越发昏聩,直到最后坠入深渊,再也分不清是非黑白孰对孰错!”
“讲些似有还无的大道理,并不能证明你自己的清白!”香逸雪逼上前一步,眼睛盯着对方的手,冷汀汀道:“你为何赠送师兄疗伤药?又为何出现在驿站?今夜何故来到山庄?酉时二刻你在何处?袭击玉珏的是你还是师兄,亦或者你在山庄另有同伙?”
“你的这些问题,我先前都回答过了。”齐画珂看着对方,心平气和道:“银先生与我萍水相逢,赠药只是因为投缘!那日出现驿站是因进山打猎,方圆百里只有一家驿站。酉时我在济世堂探望一位伤者,他不小心跌落狩猎陷阱,人到现在都还没清醒。今夜我是来跟银先生告别,顺便查看药酒的功效,看他身体恢复得如何。我戌时三刻到达山庄,从落梅院后门走进来,银先生已跟袭击者交过手,当时乌云遮月漆黑无光,他没看清袭击者的样貌,只是凭着剑者本能出招!我曾跟他说饮酒之后,七日之内不可动武,否则筋脉损伤更甚从前,现在唯有迦叶红炽鸟的心血能治好他,而据我所知中原并没流入此物,你只有往遥远的西国去寻找!”
香逸雪淡淡道:“齐兄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是时间充裕不急离城!”
“我确实不赶时间,但你留得住我吗?”齐画珂哈哈一笑,调侃道:“你虽然不动声色,但想必早已发觉,自己动弹不了吧?”
“是吗?”香逸雪冷觑着他,略带讥诮道:“上次是一步散,这次又是什么?”
“你不用暗中运气,雪莲汁对它毫无功效!”齐画珂前行几步,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含笑道:“怎么,试过了?我所言不虚吧?!”
香逸雪扬起左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很有把握,但我确实好奇,世上竟有雪莲汁解不了的毒?!”
“因为它不是毒,但你并不好奇,你只是想拖延时间!”齐画珂凝视着他,似真似假道:“倘若我是血教主,现在该怎么做?撕掉你的脸皮吗?”
香逸雪道:“来山庄的除了江湖猎人,只剩血教主和万剑之城!”
齐画珂哈哈一笑,纠正道:“应该说现在你这双眼,除了血教主和万剑之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香逸雪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齐画珂道:“我不是驿站里的蒙面人,但扔雷贯子是我所为,因为我不喜看人厮杀,至少别在我的面前!”
香逸雪道:“那日大雪你双足未湿,如何能去院中扔雷贯子?”
齐画珂道:“雷贯子很重吗?”
香逸雪道:“什么意思?”
齐画珂道:“意思是,你如何过得了凌霄阁的吊桥,我便如何双足不湿扔下雷贯子!”
香逸雪道:“你对我倒是了解,不仅知道雪莲汁,还知道梅公子!”
齐画珂道:“游历的地方多了,便识得人情百态,窥得个中玄妙!”
香逸雪道:“你说自己只是旅人,却又屡次插手事端,这话说得想欺骗谁?”
齐画珂道:“我从没想过要欺骗谁,撒谎更不是我的风格,况且对一个落入手头、任我宰割的人更没必要欺瞒!”
“差一点就忘了,我已是任人宰割,多谢齐兄提醒!”香逸雪自嘲一笑,拉长语调道:“上一次在驿站想必齐兄也是刻意提醒,让我看到小鹿就想到齐兄所言的狩猎者!”
齐画珂道:“不止如此,我方才还提到了济世堂,我想你该去拜访那位伤者,也许他能解答你的疑问!”
香逸雪道:“拿来吧!”
齐画珂道:“什么?”
香逸雪道:“解药,否则我怎去探望你口中的伤者?!或者你要将我送到济世堂?”
齐画珂道:“送你一程又如何?”
香逸雪道:“从河岸到济世堂要穿过半个城池,我想此刻叶影已经发现异常,说不定正在全城搜寻我!”
齐画珂道:“你去过地狱吗?”
香逸雪抬起眼帘,神色似笑非笑,讥诮道:“怎么,济世堂不去了?直接送我去地狱?”
齐画珂道:“你不是说城中都是搜寻你的人吗?既然如此我便带你借道而行,顺便让你领略一下地狱风光……”
话音落,香逸雪骤觉真气翻腾,巨大力道宛如泰山压顶,顿时头痛欲裂幻象丛生,眼前柳堤变成无底深渊,而他在千刀万剐中受焚身之刑……
“这些杀戮罪报,你可甘愿承受?又能承受几分?”齐画珂的声音,穿透层层黑暗,传递耳边道:“你不愿意放下杀戮,杀戮也不会放过你;你不愿意放下仇恨,仇恨也不会放过你;最终一一还于己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一个熟悉声音,在耳畔一声声焦急呼唤:“少主?少主?”
这是……叶影的声音!
香逸雪心中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发现置身陌生房内,叶影站在床前脸色焦急,此刻见他清醒过来,倒是露出惊喜的神情道:“少主……”
香逸雪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会在此?”
叶影狐疑道:“济世堂的厢房,齐画珂送你来此,他跟堂主说半路捡着一个晕倒雪地的人。幸亏堂主认得你,派人来山庄通知。”
“半路捡着?”香逸雪试运内功,真气倒是无碍,勉强笑道:“他可真会说话!”
齐画珂不知什么来头,内力武功惊人可怕,寻常人在他的面前,根本没有出手机会。端看他今夜的行为,应该不是血教主,否则自己的下场,会比凛如更悲惨。
叶影道:“少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齐画珂为何不送你回山庄?”
香逸雪道:“先不谈这些,随我去见堂主,我有要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