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陆续有人收拾东西下班，楼外瓢泼大雨。
    周末还是晴空无云的样子，转眼到了周一，早上起来的时候乌云压境，空气中水汽氤氲，似乎酝酿着一场睽违多年的大雨。却是直到下午雨才真正下起来，甫一开始就是豆大雨滴，打在外头的声响传到室内办公人的耳朵里，引起一阵皱眉。他下班以后还要去机场，下着雨总是不方便的。
    有人下班过来和他打招呼，一一应过，又说到自己还要连夜赶去项目上的事情，换来几句额外寒暄。
    “这次过去要呆多久？”
    “周六回来。”
    大致是这样的对话。等到六点钟，程枫从写字楼里出来，拖着他惯常用的行李箱，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雨水不断打在车窗玻璃上，市内堵车，出租车时走时停，座上的人也在频频看时间，不时低头摆弄手机。
    “你今天到还是明天到？酒店定好了没，明天早上一起去上班？”Miya从五点半开始就陆陆续续和他聊到现在，一开始都是项目上的事情，说梁予纾多么不近人情，把她刚写出来的几个结构方案都给否了；又说周三就要和客户高层开研讨会，时间紧迫她简直都不想活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今天到，上海这边下雨，不知道飞机会不会晚点。”过后又补充道：“酒店订好了，明天打的过去。”
    实际上他这边虽然没有被梁予纾否决什么，但就进度来说也同样是时间紧迫。信息发过去许久没有回复，程枫想大概是Miya下班了，路上开车没法回他。于是从低头到抬头，望向车窗外红绿交错的灯光。脑子里面飞速闪过报告内容和上一次客户反映过来的关键点，继而是梁予纾的意见，忍不住就把手提拿出来，一头扎进无休无止的工作里。
    办公室里只有程枫和Miya。
    成都也是阴天，早上起来直到中午都不见一丝阳光。Miya去茶水间调了杯咖啡，回到办公室以后开始哭天喊地。
    “我不行了！这个工作太折磨人，我要辞职！”
    程枫自桌前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发表意见，低头继续办公。他身边嚷嚷着要辞职的人太多了，真正辞的没几个。
    “我听说你以前在香港立永？”
    程枫点头称是。什么听说？这明明就是刚进DB时被她问自己问出来的。
    “在立永肯定也很累……”
    “……”
    “你是有多想不通啊，在香港多好，你干嘛跑回来？而且回到这边DB给你一个c，你在立永呆几年哪才值这个价啊？”
    自早上到现在，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他们一直在干活。大概是Miya真的如她所说，就快要崩溃了，所以开始转移注意力。
    “哎你快说说，你干嘛回来啊？”
    “回来取媳妇儿。”程枫耐不住她磨叽，就胡诌了一个理由。没想到Miya听了开始笑得停不下来。
    “那你找着对象了没？”
    程枫也不说话，思绪其实已经被Miya搅乱了，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接过她的话头，她就能聊得没边没际了，哪里还能收得住？
    “哎你说为什么干我们这行的，两极分化就这么严重呢？要么就是在学校里头就谈好了的，要么就是千年孤独的。你说你们长得也挺一表人才的呀……”
    程枫不想去过问她怎么就自动把自己划分进了千年孤独那一拨，只想着眼前这位姑奶奶能赶紧结束她的碎碎念，两个人好重新投入到工作里头去。
    “Jerry好像也没有女朋友……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们介绍吧！”
    “我看你就挺好。”
    “什么？原来Rechard你喜欢我这款的！行啊！我也觉得你挺不错的。”
    “我说Jerry喜欢你这款的。”
    Miya在一头咯咯笑着，低头猛灌了一口咖啡，那气势跟喝下去的是剧毒农药似的，“Jerry不行，我要跟他发展起来那就是异国恋了。异地都够难受的，还异国……再说我喜欢我们Dylan那种类型的。”
    程枫倒是被她的坦诚小小触动了一番，调侃道：“那你抓紧时间发展啊，等着你俩请吃饭。”
    “类型你懂不懂？我又没说就得是Dylan，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了。”
    程枫心头一惊：“他结婚了？”
    “你眼瞎啊，你见Dylan手上戴戒指了么？”
    程枫只想听她把话说完，于是就顺着她讲，道：“是是是，是我眼瞎。”
    “以前上海办公室有一个前台想追Dylan来着，我们公司的前台你知道的，都可牛了，时不时就奔驰宝马接送的。那个姐姐做事高调，好多人都知道她喜欢Dylan。最后惨淡收场了。啧。”说完撇撇嘴。
    “为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这么八卦？”
    程枫心说难道不是你先挑头讲，又不讲完的么？他摇头笑了笑，又投入到工作中。
    晚饭同Miya一起吃过，他回到酒店后快速冲了一个澡，便回到沙发上拿出电脑继续赶报告。明天是报告日，梁予纾和Jerry今天晚上会到成都，几个人大概都得加班。房间里开着顶灯，空调嗡嗡作响，他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做到十点四十，中间到冰箱里拿过一盒酸奶。程枫打开酸奶盖的时候觉得有点滑稽，本来他想买一打啤酒回来，熬夜的体验总是不好受的，但他在楼下的便利商场里走了一圈，鬼使神差地搬了一箱酸奶回来。他最近常常觉得自己爱做一些没有由头的事，比如说此刻，他看到lync上梁予纾上线了。
    他今天早上去上班之前和Linda短暂聊过。她儿子过完了一岁生日，牙齿长出来5颗，已经能扶着东西走上几步，但他还不会叫妈妈。
    “实话说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辞职换工作。我这样根本没办法陪我儿子，他现在会喊爸爸和奶奶，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可他还不会喊妈妈。”
    “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当时回上海的决定。真的，工作有时候就是这么恶心。”
    程枫小时候是个调皮蛋，三天两头就要上房揭一回瓦，但他惹了祸从来不推脱，遇到麻烦也不躲不避。回想起来离开香港其实是他第一次试着走开，试着躲避。但其他人不以为然，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上海是应了那句老话，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孝心的开端其实并非如此。
    然而躲开的意义在于哪里？谢闵臣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已经不在香港了，自己做出来的那份姿态到底是要给谁看？程枫以为离开香港就可以让他看到自己决绝的背影，现在才恍悟人家早八百年就已经转过身背对你了，所谓背影不背影其实是自我安慰用的。
    他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Miya问他为什么回来，Linda又说“我现在特别理解你当时回上海的决定”。不过他觉得早晚有一天会想到这一层上面来，以前想不到，是因为总还把谢闵臣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拿过去的关系度量他，拿过去的关系充当前提做决定。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离开香港，回到上海。
    “你这个不孝子。”程枫抽着烟，对着窗户上印出来的自己骂了一句。虽说动机是愚蠢的，但毕竟事情的发展还要横生枝节。这样自己摆自己一道才能摆得愉快，摆得尽兴。
    比如说现在。
    程枫掏出手机，给梁予纾发了一条信息。然后他站在窗前等，时不时用未拿烟的手挠挠头发，从行为心理上来说，他现在有点焦躁。随后他收到回信，把烟头匆匆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出门了。
    他给他发信息，就是问他住在哪里，然后他甚至没有回梁予纾的信息就出来了，出租车在夜风里疾驰。十分钟的路程划过千里明月，万重思虑，停在梁予纾酒店楼下。
    接近凌晨，梁予纾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程枫，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家居服，领口看得见里面的白色亚麻T恤，没有套外套。
    梁予纾侧身把程枫让进屋子里。他不仅没有穿外套出来，连脚上的鞋都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只见他走进去一点突然又转过身，“你这儿有酸奶没有？”
    “……”梁予纾摇了摇头。
    “那我下去买。”程枫挠了挠头，又从房间里走回来，经过梁予纾的时候被梁予纾拽住了。
    “大半夜的你来找我喝酸奶？”程枫真是喜欢死了梁予纾的声音，他被梁予纾拦着，面上就嬉皮笑脸起来。
    “本来是想来找你喝酒，但是明天要跟客户汇报，只能以酸奶代酒了。”
    梁予纾没有放手，额间眉头皱得更深了。程枫挪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
    “你以后老了，这里的皱纹肯定比其他地方多。”手指沿着眉头滑到眼角，“但是也有好处，比方说你这里皱纹就会很少。”因为你很少笑。
    梁予纾偏头躲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松开他，沉沉问道：“你到底过来干什么？”
    “报告赶不完，明天肯定要玩完了，过来拿酒贿赂你一下。”他已经完全不顾话里的逻辑关系，开始胡说八道了。
    梁予纾转身走回沙发。他其实刚到酒店没一会儿，简单看了几眼Miya连夜熬出来的报告，甚至西装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用酒贿赂也没用，该收拾还是要收拾……更何况你打算用酸奶。”
    “那就算了。”程枫讪讪道，也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梁予纾正好看到了他11点的时候发过来的邮件，知道他说的报告赶不完纯粹是瞎扯淡。梁予纾一边快速浏览，一边敲击键盘标记还要改动的地方，程枫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开始琢磨起修改方法来。
    “你不是要去买酸奶？”
    梁予纾冷不丁冒出一句话，程枫回神才发现他已经看完了。
    “现在又不想去了。”
    程枫无赖一笑，抄起双手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前两天回学校，一通乱忙，没能保持住日更的节奏果门呢！
    今后会坚持日更的朋友们~
    妇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