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醒过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他朝窗外翻了一个身，透过没拉拢的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天光未亮，几栋高楼顶还有霓虹流转。他猜测着时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他一直没有换地方，就着梁予纾让给自己的房间办了续住，匆匆地就过去一个星期。
    程枫草草洗过澡，盘腿坐在茶几前打开电脑收发邮件，最近一封是梁予纾的，发送时间是周二凌晨4：19。他原本说周一下午到，赶在下班前能和程枫他们碰一下。但北京那边临时又改了时间，程枫只好和他通电话，双方就着ppt内容一番讨论修改。最后一通电话打完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而梁予纾竟然还关怀备至地叮嘱了他一句，早点休息。
    邮件里梁予纾简单说了几个想要修改的点，而令程枫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连夜赶回来了。
    “早上7：45，一楼餐厅见。”
    邮件的最后梁予纾如是说，程枫看到这里鬼使神差又瞄了一眼时间，然后才慢慢合上电脑，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正是晨光熹微时。
    酒店自助的早餐堪称丰富，程枫却没有什么胃口，这些天加班闹得他胃口寡淡，饭点上食不下咽的，一到夜里又觉得腹空嘴馋。梁予纾过来时，程枫注意到他也拿得少，食盘里空落落的只有半碗粥，一碟小菜和荷包蛋。
    竟然和自己拿的一样。
    梁予纾坐定，衣服和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如果不是多看两眼之后注意到他眼里散布的血丝，程枫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神采奕奕的人，和三小时前给自己发邮件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昨晚什么时候到的？”
    “给你发邮件的时候刚到酒店。”答话间梁予纾抬头看向窗外，眉眼间尽是放松，神情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你就睡了三个小时？”
    梁予纾点头：“周三这边汇报完还要去一趟香港。”
    “明天？”程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替梁予纾露出来一丝苦笑。所以梁予纾连夜赶回来，是为了抓紧时间出诊断？
    “你呢，什么时候回上海？”
    “周五。”闻言梁予纾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周五公司年会，这个你知道？”程枫判断梁予纾应该是知道的，Maggie一封邮件抄送到每个人，这其中当然也有梁予纾。只是当一个人24小时只睡3小时后，程枫怕他早忘了年会的事。
    “我周四回去。”
    这就没话说了，程枫早过了在上司面前不敢说话的怂年纪，只是一面对梁予纾尘世之外，既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思考的表情，他总担心自己一说话打断他。他磨磨蹭蹭粥还剩一大半，却瞥见那边梁予纾已经结束用餐，于是急忙抬手看时间。
    “不用急，慢慢吃。”
    程枫差点没被一口粥噎住，对面刚说完话的人又慢悠悠地开腔了：“你是上海人？”
    “是……”
    “所以才从香港回来？”
    程枫有点愣住，随即摇摇头，浅浅笑了一下。
    梁予纾眉头微蹙。
    “小时候爸妈都在福州工作，等搬回上海我又已经出去读书了，只有放假偶尔回去，对上海其实不熟。”
    他本来还想问梁予纾是哪里人，见他听完话后抄起手望向窗外，又恢复了那副入定的表情，便讪讪收回问题，低头兀自喝粥。
    汇亚原先给他们安排的是一间小型会议室，偶尔印度顾问过来，三个人用一个会议室已经有些拥挤。Miya以此为借口又跟汇亚讨来一间办公室，说是专门为他们老大留的。实际上程枫想，她大概是不想在梁予纾眼皮子底下工作，不方便她摸鱼。
    程枫和他说这事的时候他们正站在会议室门口，梁予纾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转身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程枫站在原地，看他走一段后又黑着脸倒回来。
    “人家昨晚几乎通宵，你不能嘲笑他忘记了门卡这种事。”程枫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如愿看到梁予纾走回他跟前，沉沉地问道：
    “你有办公室的门卡吗？”
    程枫将捏在手上的卡递给他，在梁予纾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
    “这隔的大老远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啊！”梁予纾没回答，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具体的进程上梁予纾其实是不参与的，他一天下来和几个高管开过会，随手抓来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场谈话的关键字，他侧坐在办公桌沿，戴着眼镜一边看记录，一边整理思路。
    程枫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手上还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打开门梁予纾也正好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原来他戴上眼镜是这个样子，梁予纾在想问题的时候会习惯皱眉，他就这样皱着眉，目光炯炯地落在推门而入的程枫身上，那一刻程枫竟然觉得他那神态，像极了戴着老花镜打量家猫的老学究。
    梁予纾接过杯子顺手放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回他的座位坐下，程枫也坐下，看他摘掉眼镜，手指轻轻揉着鼻梁。随后Miya和Jerry才开门进来。
    说好的小会一开就是一个半钟头，结束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窗外天色迅速暗下去，梁予纾简单说了一句“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然后竟像变戏法似的从办公桌下提出两个礼盒，放在桌上，朝Miya推过去。早上明明也没瞧见他大包小包提过来啊……
    “生日快乐。”
    不仅程枫愣住了，Jerry看样子也是不知道的。只有Miya，苦大仇深的脸上迅速挂上笑容，笑嘻嘻地拿过其中一个。
    “谢谢Dylan老大!”
    另一个礼袋里装得竟然是梁予纾从北京给他们带的东西，临出门时被程枫放回他们用的那间会议室。晚饭的性质自然就变成了庆生。
    程枫喝了点酒，他回大陆以后已经很少接触酒精，仔细想想，回来已经接近一个月，这是第二次端起酒杯。他们明天还有一场汇报，谁都没有放开来喝，梁予纾取了领带，衬衫领口和袖子处的扣子却还是好好的扣着，不像程枫和Jerry，袖子撸到肘弯，领口也微微敞开。
    Jerry用蹩脚的中文问梁予纾怎么知道Miya的生日，尽管他言辞已经贫乏到了一定地步，言语间那种暧昧的猜测还是连程枫都察觉出来了。
    “当时我进公司培训的时候，是Dylan带的我呀，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回答他的是Miya，梁予纾只是喝酒，Miya说话的时候他就看着她，眼神透彻清明。那一刻，程枫突然想到，眼前这个人虽然从来不苟言笑，但私底下面对他们的时候一直都是放松而亲切的。
    亲切，程枫被自己用的这个词逗乐了，他觉得好笑，抬起酒杯一口酒闷下肚。
    梁予纾的视线便转过来落到他身上，原本盛了些许笑意的眼底渐渐冷却，然后，在程枫诧异的注视下，他朝他的下巴伸过手来。
    下意识就往后避让，但衣领还是被梁予纾揪住了。他本来就解开了第一颗纽扣，被梁予纾一拉，颈间到锁骨处大片绯红露出来。
    “呀，程枫你身上怎么啦？”问话的是Miya，这个时候梁予纾已经放开程枫的衣领，手从他桌前带过，就拿走了程枫刚给自己满上的酒杯。
    “你……你酒精过敏啊？”说话的还是Miya，她的语气还有表情，都在传达着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严重，就是长点小疹子，看着怪吓人，其实没什么。”他说话间去瞥梁予纾，见他把刚刚从自己面前拿走的酒杯摆到空位处。心里叹了口气。
    刚刚梁予纾朝他伸手过来，手指划过下颈处的皮肤，他有些上头，再被梁予纾一个动作惊到，连心跳都漏了两拍，再察觉竟真觉得有些头晕，感觉醉意堪堪就冒出了头。没人察觉，他讪讪端起一旁的茶杯，耳根已经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