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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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本已渐息的新年繁华又因为一座府邸的张灯结彩而再次热闹起来。正月初五,不是别人,正是齐宣帝最不宠爱但却在当朝权势极盛的清阳王慕长风的生辰。百官朝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心态,这一天的清阳王府都有着让他们不得不来的理由。
无论是在哪个朝代,皇子的权势与皇帝的宠爱总是分不开的,从未有哪个受宠至极的皇子不曾权势滔天,也不曾有哪个没有丝毫圣宠的皇子可以权倾朝野。所以,打破了历朝历代惯例的最不受宠却权势无匹的清阳王自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无论是在满朝文武眼中,还是,在诸位皇子王爷眼中。
马车在拥挤的人潮中缓慢地前进。
我坐在车厢里,放下掀起的车帘,靠回软垫,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清阳王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怎么偏偏把府邸建在这种繁华闹市。”
“殿下大概不知道,清阳王现在的府邸是四年前搬迁过来的,这里原是太平王府。”回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前来的御史大人公孙炜。
我笑着抬眼道:“素闻清阳王与太平王结怨已久,更有杀母夺妻之仇,又怎么搬来这太平王故地了?”
公孙炜眸光微闪,却是笑道:“王爷此举,便是让这太平王彻底消弭于世啊。”
没有什么比把人存在的痕迹都消抹得一干二净更能让一个人消失得彻彻底底。
我笑了笑:“清阳王倒真是……不一样的手段。”
公孙炜也跟着笑了笑,此后再交谈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
纵是街道上拥挤,也在傍晚前赶到了清阳王府。
公孙炜早在半路便下了车,另有车驾前往。毕竟此时依照昨晚之事,我可以说是清阳王的人,但这件事无论是此时还是以后,都不可张扬,还要做出一些迷惑之举让人觉得我二人几乎毫无关系。这样才能藏住我,让我成为真正的杀手锏。
我下了车,便看见周围早有许多车马,或简单朴素或华贵雍容,无不都是一方朝臣或者王侯贵族,如此看来,我倒是这里面最大的异类了。不过我虽实为质子,但表面上还是皇帝王爷们该处处礼让的南晋皇子,当初初到大齐,朝堂之上还假惺惺地同诸位皇子把酒言欢,更有清阳王赠与爱宠,于情于理,我出现在这里很是正常。
我刚一站定,便有下人前来接引,直入大堂而去。
我穿的不打眼,再者大堂内实在宾客众多,倒也没什么人注意我,我便左右寻了个角落坐下,只管喝茶。
外边高唱贺礼的唱到:“南晋皇子陆雪苍,南海蛟珠三匣,并蒂莲白玉如意一对,南晋卧龙锦十匹——”
随着这唱和声,人们四下环顾却是没能看见携礼而来的人,可见早就入门备礼的。
“这南晋皇子的贺礼也太寒酸了,清阳王毕竟贵为三品亲王,这皇子拿一些珠子如意布匹作为生辰贺礼,竟还不如一个五品小吏备礼丰厚!”旁边有人不屑低语。
另有一人官阶略高,转头道:“休得妄言。便是那珠子如意不值什么,但那十匹卧龙锦可非同寻常,南晋每年进贡到宫中也不过是十匹,可谓价值连城。”
另有几人闻言吃惊地凑过去,絮絮低语。
我看了一眼,没做理会。
宾客渐渐少了,遥遥地听见上都城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礼钟长鸣之声,钟鸣三声,声声如洪,带着旷古悠远的沉重之感。这便是大齐皇室才有的殊荣,每逢皇帝皇后太子亲王大寿。便撞响大齐护国寺问灵寺的开明之钟祈福祭天,身份越高,钟鸣越久。
宴席在钟鸣之后便开始了。
宴席上除了身份特殊早已定在大堂内就座的亲王高官,其他人便是随意坐了,这也就是军中出身的清阳王会有的做派,换个官员皇子也不会这般随意。不过这倒给了我许多方便。
于是我便随些官阶低的小官吏坐在院中偏僻之处的席位上,听旁边人谈笑,也附和两句。
在我右侧是个年纪轻轻的翰林编修,照理说,进入翰林院便是仕途极为通达的途径了,现今三品以上大多是翰林出身,这也变相的形成了一种势力,融入这势力之中,不说飞黄腾达,也至少仕途坦荡。但是看这人,开朗洒脱,但眼底的愁绪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我笑了笑,抬手为这人倒上一杯酒,看见对方扫过来的打量视线,笑道:“在下陆雁卿。”
对方眸光一闪,道:“在下祁昭,多谢陆兄。”说着,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放下酒壶,淡淡道:“酒入愁肠愁更愁。”
祁昭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清阳王寿宴,乃是大好的日子。陆兄有何愁绪?”
我微微一笑,垂眸低声道:“这本是大好的日子,但奈何有人欢喜有人愁。我出身穷苦寒门,本以为高中便可踏入仕途,平步青云,得以翻身。当初榜眼是得了,翰林是入了,可却也仅仅止步于翰林了。”
说完,我抬眼看向祁昭,但见他脸色微白,表面看起来神色自若,但眼底却流露出一丝疑惑和惊愕。话已至此,想必他早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自顾自倒了杯酒,叹气道:“酒倒是个好东西,喝下去就忘记了所有烦忧。”
“可惜三千烦恼丝,不是一杯酒可以斩断的。”祁昭忽然道。
我看他一眼,将酒饮尽,向右凑了寸许,低声笑道:“祁兄知道何为翰林吗?”
祁昭不解地看向我。
我淡淡道:“翰林也好,其他什么也好,说到底,都是是官,也是陛下的臣。官员管理百姓,才是官员,臣子忠于皇帝,才是臣子。如今翰林势力太强,也致使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翰林一派或是投靠太子,或是归于俞山王,都是下下之策。这天下,说到底,都是陛下的。”
话音落,我看了看祁昭若有所思的脸,微微一笑,“祁兄若真是爱酒之人,倒不妨去春来酒楼看看,那里的春来酒可是难得的佳酿。”
说罢,便起身换了处席位坐下,若我猜的不错,太子也该来了,方才那位置若是被他看见,很快便能猜出我的意图。
果然,酒不过三,外边便有太监高唱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随即一行人便从正门走了进来,为首的衣饰华贵,头戴太子金冠,面容端正,双眼却狭长深陷,带一抹厉色。这正是姗姗来迟的太子慕景风。
众臣跪拜,“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景风笑得温和有礼,“诸位卿家都快快起身吧,”说着对迎上来的慕长风道,“是本宫来晚了,因着父皇这两日将政务堂的一干事物都派到了东宫,就忙得晕了头,放下折子一看,才知道竟是误了二弟的寿宴,这可是孤这做兄长的罪过了。”
慕长风面色淡淡,“太子殿下哪里话,里面请。”
闻言太子的脸色稍稍一变,却是立刻用温和的笑容掩饰了过去,和慕长风进了大堂里面,进去前不忘扫了一眼院中。
我心底冷笑一声。再温和的外表除了让人恶心的虚伪还是什么都没有,不过几句话就将自己深受皇上重用,把持朝政给提了一番,还暗暗踩一脚慕长风,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则根本没拿这个弟弟当回事。只是没想到一向深思熟虑的太子也有这么骄狂的一天,恐怕是前些日子脸面丢得太多了,想找回来些吧,慕长风这短短两句,不咸不淡,倒也是让人发挥不起来了。今日之后,这些朝臣怕是又要重新站队了,毕竟几日之前皇上还因为太子侍妾一案冷落太子,结果不过四五日就又委以重任,可见太子的实力和皇上对其的宽容宠爱不是一般。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
我笑了笑,继续和周围的人推杯换盏。
半个时辰后,太子便匆匆离去,不一会有侍女来斟酒,一枚小巧的蜡丸滑入我的袖中,我趁无人注意之时将蜡丸捏碎,取出一张纸条,匆匆看完便又塞回袖中。又过了些时候,我站起身来,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让下人搀扶着到了王府的偏院歇息。
进了偏院,搀扶着我的下人便离开了。
我推门进了房间,在椅子上坐下,将茶壶往对面推了一下。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不改,斟茶倒水,将茶杯递了过来。
我信手接过,淡淡道:“太子给王爷你送的是好处,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慕长风冷笑一声:“从毒蛇嘴里拿来的好处,哪一处不沾着毒?”
我笑了笑,道:“他与我三分之毒,我还他十分,倒也不亏。”
慕长风道:“你待如何?”
我想了想,道:“太子与俞山王的实力强横,是在朝堂,也就是文官为主,还有仰仗强大的外家。而王爷的实力却是在军中的亲部还有外家稷国公府,以及朝中一些职位低于二品的朝臣。无论外家还是朝中势力,王爷都是略逊一筹。这样长久下来,对王爷极为不利。太子所说的让王爷在军中开一道方便之门,却并非是开在自家,表面看来无非就是想安插进去一些人,拉拢军中势力,但实质却并非如此。”
我顿了顿,微微抬眼对上慕长风思忖的视线,继续道:“只是到底如何,雪苍现在也不敢妄下断言,还要查探一二才能知晓。不过,短日内却不会对王爷有什么影响。但是与此相对的,太子给出的好处,却是大理寺的要职。这个位置不易拿,而且太子这次看似大方地给了,必然还留有后手。大理寺可不只是大理寺卿一个人说了算,架空一个大理寺卿,太子还是办得到的。日后寻个由头,就能轻易再将这位置捞回来。而那个时候他送入军中的人,不在王爷你的部下管着,便是泥沙入海,你也再没办法了。”
慕长风微微皱眉,“按你的意思,大理寺卿这位置不易拿,但也不是不能拿。”
我挑了挑眉,“王爷果然智谋过人。”
“跟殿下比起来不值一提。”慕长风顺口接道。
我微微一怔,颇有些无赖地挑眉笑了笑道:“王爷知道就好。”
看着对面的人明显被这么不要脸的话噎了一下,我才正色道:“当大理寺卿,自然要办得出案子才能手握实权。”
慕长风若有所思道:“只是最近除了太子侍妾一案,移交大理寺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案子。”
我挑眉一笑:“有太子侍妾这一个案子就足以扫除异己,掌控大理寺,何须其他?”
慕长风皱眉道:“这个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况且已然结案了,再翻出来恐惹事端。”
我轻轻摇了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一个案子往往都不会只是一个案子。王爷有空不妨常去春来酒楼坐坐,那里的春来酒可非是凡品,可要多多留意。”
慕长风深深地看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年后初七便恢复了早朝,朝堂上还是一副平和如常的模样。
年迈的大理寺卿告老还乡,空悬下高官之位,皇帝淡淡地询问了朝臣们的建议,最后却以一句容后再议压了下来。同时,这靖和二十八年的第一次早朝,兵部尚书何裕谦上奏请将城防卫副统领沈争调入西山军中,提为二等将军。吏部侍郎上奏羽林卫一等侍卫郝迁品行端谨,尽忠职守,可为城防卫副统领一职,多人附议。以上两项,皇帝尽皆准奏。
人们都知道,兵部尚书何裕谦与稷国公府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当年战场之上何裕谦这条命传闻便是已逝的老稷国公救下的,所以何裕谦有些时候便是代表着清阳王的立场,然而城防卫副统领沈争可谓众所周知是清阳王的心腹之一,将沈争调入西山军提为二等将军,这可是明升暗降啊,谁不知道城防卫才是实打实的兵权所在,而西山军却只是支驻扎城郊只剩老弱病残的无权军队。
何裕谦这一奏,是说明他已经和清阳王有了嫌隙,还是受了其它势力的招揽,亦或是……这朝廷的天要变了?而那位吏部侍郎是刚提上来不久的,到底是哪边的,还有些不分明,但看他推举的人选郝迁,却是太子的人。太子和清阳王,到底是合作还是争斗,还是未可知啊。
在诸多大臣轮番猜测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一道小小的提拔一个翰林编修的奏疏。
坐在药堂的隔间,细细听完来人的回报,我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无奈地笑道:“这些大臣们倒是想得不少,真是难为他们了,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劳心劳神。”
刚汇报完情况的人闻言轻轻一笑道:“公子好谋算,想必没过两日便该有所得了。”
我笑了笑,“你怎么也学会拍马屁了。罢了,且看两日吧,你那边动作慢些,这几日咱们动作太频繁,难免惹人眼,停一下歇歇也不妨事,总归忍了这些年,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人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我笑着颔首,“若不出所料,我该进宫了,到时候按照皇上那样子说不得要找个什么借口留我三两日,那几日便是关键的时候,你们切莫乱了阵脚。”
那人笑道:“公子放心吧,好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没有十分,一分的本事还是学到的,这些事都无须公子担忧。”
我点点头,“那便好。”
处理了些事,我也就真如个游手好闲的异国皇子般在上都城游玩了几日,然后便迎来了一道请南晋皇子入宫赏花的圣旨。
赏花?只怕赏的不是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