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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有没有人在十岁以后到二十岁之间没有,注意,我的着重点是“没有”考虑过死亡?既包括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
    答案若是肯定的话,我倒真想见见那样的人,也算奇葩一朵了。
    已经不是孩子,却又算不得成年人的那些,总有不属于成熟社会的规则、底线、导火索……很难去解释,很难去说明。就像一场骤雨,你能指出他是天上那块乌云下的?
    我记得第一次向他袒露自己有这个念头,是暑假过后,刚刚开学没多久。那时候我已经退出了口琴社团,毕竟费了半天的劲头,我发现自己既无才华,又没毅力,最糟糕的是每次一吹响口琴,便少了不少既称不上恶意但也绝非称赞的笑声,坚持了一小段时间,当我熟悉了学校环境之后,我一头扎进了篮球部,如鱼得水。
    因着九月底有一场校际比赛,整个暑假篮球部都没有放松训练,开学以后更是每天放学后还要折腾一个多小时,等到结束时,已是傍晚七点多。
    他的训练结束早,为了等我,就留在教室里自习——尽管他不会专程跑到篮球场,我也不会特意点出这事,但至少我们是心知肚明。
    像往常一般,训练了事之后我到教室喊他,归途中,我不知怎么扯到了“那个”想法。
    他顿了顿脚步,并没有显出太多的诧异,像是不好意思般露出一笑:“有时候,我也这么想。”
    “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他摇头,向上看着我——对了,当时他比我要矮上少许,原来真的有人到了高中依然不停止长高的啊,“我不但想过自杀,也想过杀人。”
    “杀人。”我重复,这个词在唇舌间像黑巧克力一般融化开来,既苦涩,又带着一股奇异的香甜。
    “是啊,很想杀掉某个人。若他不存在就好了,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那个人不存在的话,你就会过得比较好吗?”
    他很认真得点点头。
    “那我去帮你杀掉他好了。”
    当话音落下,他愕然得瞪大眼睛,也是在那个一刻,我才猛然间发现,其实相交这么久,我并没有正眼看过他,否则,怎么会到现在才惊觉他五官的出色?他一直默默无闻,若非机缘巧合,成了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兴许我们之间根本毫无交集。
    我想那时候的我也太过傲慢,可惜反省已迟。
    “那也不行,你会变杀人犯的。”
    “大概也没什么吧……毕竟我是有动机的,又不是纯粹找乐。”我笑起来。
    他知道我在说《英国式谋杀的衰落》,前阵子都看过的内容,一时也乐了起来,我们相视大笑。
    “你不能杀那个人,也不能自杀。要死的话,得找上我。”
    “不行不行,那会变成殉情的,等下一起上了报纸头条,题目是高中同性恋情侣殉情身亡,那就算到了地府,我们也会很不爽的!”
    对于这个冷到牙齿都发寒的笑话,他没有笑,也没有搭腔。我自觉无趣,安静下来,转望远处的落日,嗯,如血残阳,好老掉牙却又贴切的比喻。
    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我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会介意吗?”
    “介意?喔,不,并不介意。如果哪天我们一起死的话,也有个伴儿嘛。很文艺得说,叫共赴黄泉。”
    “我带你去个地方,走,第一节晚自习翘掉没事吧?”
    事实上是有事的,那天晚上翘课之后,第二天我们就被点名批评,后话。
    当时他带我离开大路,跋涉至渐无人烟的荒郊,天色渐晚时,在杂草丛生之处他停下来,我环顾四周,颇有大灰狼突然扑出的氛围。
    他指地上给我看,我这才留意到原来这里有一段老旧的铁轨,铁轨卧在密密麻麻的草间,不小心还能被拌一跤呢。
    “以前我来这里打算自杀,在铁路上睡着了。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条线早就废了,根本不会有火车经过。”他蹲下来,瞅着铁轨道。
    我在他旁边蹲下,看着往前方牵引,不知通往何处的铁路。
    然后我觉得有些累,索性改蹲为躺,仰躺下来,那感觉说不上舒服,身子下烙着轨道与碎石,草时不时得随风、随姿势晃到脸上,烦人得很。
    只是,天空很美,广阔无垠,而人渺小至微不足道,我的,他的,喜怒哀乐更是不值一提到连想一想都能让人羞愧。
    不知何时他也躺了下来,在我身边。
    听了一阵的风声,以及不知是哪种动物的奇妙叫声之后,他突然说:“谢谢。”
    “谢啥?我要自杀一定喊上你?”
    我们又是笑。
    虽然是很荒谬很可笑也很幼稚的想法,但直到今天我仍然这么觉得,如果哪天你想死,把这事告诉了一个很亲密的人,他不问情由,不多废话,答应你一起去死,跳楼也罢卧轨也罢,这么一来,你反而没那么想死了,你会觉得还是活着好。
    真的。
    8、
    一周云橘波诡,感觉像困在巫山蜀道,只闻猿啼声声,不见通路,面对千岩绝壁,脚下万壑争流,进退维谷——抱歉,这纯属夸张,当我这么描述给阿涵听的时候,阿涵盯我的眼神宛如我是疯子。
    “你如果真那么难受,有的是逃脱之道。”他这么说。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树挪死,人挪活,并非天崩地裂的大事,怎会没有退路?
    问题只在,我真想退出吗?时隔近十年,仍然不凑不巧得重逢,一个故事遇到了它的结局,得来不费功夫,我真舍得吗?
    答案是我不知道。
    结论是暂时顺其自然的好,随波逐流吧——
    周六在家里睡了一整天,头晕脑胀得爬起来,思虑再三,为了不致发生断炊之祸,还是硬着头皮去打周末的工。
    不管我为人再怎么散漫,金钱永远是每个人生存于世必须面临的最实际也最严峻的问题,除去吃穿住行,偶有点玩乐消遣,我还供着自己读书呢。的确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大学,可到底是大学不是,学费杂费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简直要让人生疑学校莫不供着一群吸血鬼不成?还好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大学,否则我岂非要倾家荡产?
    于是我只能力所能及得多找些兼职,除开清洁工之外,我还在阿涵的事务所兼职跑腿——就是阿涵这人本身不怎么靠谱,给的薪水时多时少,看在患难之交的份上,我也很难跟他计较太多。
    还有就是周末才干的……该怎么称谓才合适?保镖?保安?
    这个工作说轻松也轻松,简而言之,就是处理酒醉的、借酒装疯的客人,烂醉如泥型的不外乎联系家人,发酒疯型的则复杂点,酒场这类声色犬马的地方不太喜欢跟警察打交道,如何妥善处置,也看老板的智慧。
    我会到这小有名气的地方工作,也是有原因的,不过总的说来,还是看在钱的份上。
    老板是一位徐娘半老仍然娇艳动人号称十八岁时人称“妖精”——我总暗自想,哪个女人十八岁时候不像妖精呢——的女士,贵姓简,尊称“简姐”。
    到店里的时候还早,店才刚刚收拾完毕,不知是何缘故,这种地方似乎永远都是暗无天日,有人说夜生活过久了,连太阳都是黑的,这话我信。
    简姐一人独坐在吧台边,雕像一般,周遭的侍者们忙忙碌碌,全不敢挨近她方圆一米,我心知这代表她心情不佳,正打算偷偷溜走,不想此姐眼尖,一下子就把我逮住了。
    “小子。”
    “在……”我讪笑着凑过去。
    她把脸逼近得我甚至能瞅到她眼尖的鱼尾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在心中诅咒起阿涵的十八代祖宗,刚上延到第八代,简姐猛一拍桌,声量不大威严十足:“小子!想瞒我么?”
    “没有的事,”我叹气,坐到隔离的高凳上,同时把脸稍微挪远一点,简姐发起脾气来除去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皱纹外,还会溅出甘霖,“我不是今天才见到你么?”
    “没想到,那孩子也长这么大了。”简姐的声音里透出怀念,这让我有些不快。
    “鉴于我、阿涵跟他是同龄,我都那么大了,他不可能停止生长吧。”
    “唔,个头似乎比你还高了,真是想不到。”
    我更加不快了,狠狠得盯着简姐:“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简姐瞥了我一眼,倏然正色道:“那孩子来找过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他来打听你母亲的下落。”
    我一阵恶寒。
    “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我,晓不晓得你现在怎么样。”
    “然后你就老实告诉他你不但见过我,还好心得把我收留在这里,给了我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是不是?”
    “那你教我怎么说?”
    我被简姐的眼神击打得差点倒地不起,想来所有女人,不管年龄,都有这般能耐在瞬间变作天真无邪,明明罪魁祸首,却能装小红帽般无辜。
    “对了,”简姐欢快起来,笑眯眯得道,“他还说今天晚上,在你当班的时候会来店里喝酒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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