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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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拉上深黑的幕布,纯粹得没有一丝星尘,皓月当空,明亮得仿佛触手可及。巨大的月轮之下,金黄的琉璃瓦覆盖着淡淡的华光。
    黑色的金砖之上,红漆的粗壮宫柱支撑起一座巍峨的殿宇,层层而上的汉白玉台阶接入殿宇之上闭合的古朴而厚重的殿门,殿门之上,昂贵的大块沉香木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栖凰殿”三个鎏金大字隐隐透露出一股难掩的霸气——相传,这块匾额为天枢开国皇后亲笔所书,将门虎女,名不虚传,栖凰殿自那以后便为历代皇后居所。
    栖凰殿内,四根雕刻着飞凤的金漆宫柱直插殿顶,每只飞凤凤目镶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要腾飞而起,口含夜明珠,淡淡的白光充斥着殿宇。每根宫柱前都有一只铜质的古兽半张着嘴吐出腹中炙烤的熏香,大殿之内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境和缓的淡香。
    “皇后娘娘急急召臣入宫所为何事?”一双漂亮而妖冶的吊眉狐狸眼微微向上瞧去,本该恍如魔魅的眼在四周夜明珠的淡淡白光和暧昧昏黄的烛光掩映之下却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男子一身红衣似血,并不跪拜,侧着身子立在大殿的一隅,向着一侧珠帘遮挡的软榻道。
    颗颗小巧的紫檀木珠穿成的珠帘遮挡不住内里的风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指间似把玩般轻握着一个小巧的白玉刻小云纹的精制茶杯,斜倚在软榻之上的女子一身橘红色的华袍之上绣着张扬的金丝火凤,目含戾气,仿佛接受百鸟朝拜般威严高傲,与女子不怒自威的凤目相得益彰,然而这双墨如点漆的冷厉美目却长在了一张美艳不足清丽有余的脸上,让人不免感到有些遗憾,单就容貌来讲,女子算得上是个难得的美人,不过在美女如云的天枢皇宫内,也还真算不上是什么佼佼者,但她满身的威仪倒是替她掩盖了容貌上的不足,硬是显出几分与清丽的脸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意外协调的妩媚。
    斜倚软榻之上的金丝火凤华袍的女子,正是天枢当朝皇后,左丞相风继尘的嫡长女,风冷烨。风冷烨闻言唇畔勾出一抹冷笑,用近乎嘲讽的语气道:“怎么,赤子大人的架子是端的越发大了,本宫急召还召不来不成?”
    “娘娘息怒,娘娘言重了,”站立在珠帘前的红衣男人狭长的吊眉狐狸眼静静地望进珠帘之后,被四周的光线柔化的眸光下,微微上扬的唇畔却无一丝笑意,“娘娘之命,臣莫敢不从。”他怎么敢违抗她,只要是她的要求,哪怕她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上。
    “莫敢不从?”天枢皇后风冷烨凤目微眯,清丽的脸上表情有些晦暗难明,唇角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冷笑,微微垂下的眸似在观赏手中把玩的小巧白瓷杯,斜倚在软榻之上显得越发慵懒,似漫不经心地提及,“这本宫可不敢当,还望赤子大人莫要拿本宫寻开心便好。本宫听闻赤子大人两年前奉命远赴龙牙,回来时带了一个南蛮子,还收了这南蛮子做徒弟,可有此事?”
    显然是没料到女子会问起这件事,红衣男人狭长的吊眉狐狸眼轻轻上抬的一瞬间有些明显地停顿,复又恢复如常:“诚如娘娘所言,不过一龙牙的南蛮子罢了,何足娘娘挂心?臣带他回宫,不过一时兴起之举,也没怎么管教,莫不是他不懂规矩什么地方冲撞了娘娘?”
    “一时兴起之举?没怎么管教?”天枢皇后唇畔本就扬着的淡淡冷笑随着红衣男人的话被无限地扩大,显是怒急攻心,手中用的力狠了,小巧精致的白瓷杯竟生生被那水葱般的纤细手指捏成了好几片碎瓷,被捏碎的白瓷片棱角尖锐,深深扎进了女子白嫩的手心,几抹鲜艳的红色顿时从掌心沿着那皓白的手腕向下流淌。
    “烨儿!”红衣男子眼见那几抹红,俊美的面上瞬间显出慌乱的神色,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把挑开紫檀木小珠穿的珠帘,颤抖着伸出手,夺过金丝火凤华袍女子见红的手,那小心翼翼地托着女子白皙细嫩的手腕的骨节修长的手竟明显地在颤抖,那双漂亮的吊眉狐狸眼此刻写满触目惊心的痛楚,仿佛眼睛的主人此时正忍受着比那被几片白瓷划出的细小血口疼痛数倍的伤。
    天枢皇后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厉的凤目中闪过浓浓的不加掩饰的恨意,一把推开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见红的手的男人:“不准这么称呼本宫!你,没这个权力!”早在眼前这个人听从她父亲的吩咐,将她送上天枢皇的龙榻的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这么唤她的权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再也没有人,有这个权力,那是她仅剩的一点点小小的骄傲,弥足珍贵,不准他人,越雷池半步。
    被推开的红衣男人怔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望见紫檀木珠帘内的女子惨白的脸色,充斥着刻骨的恨意的凤目扫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像在凌迟着他的心,让他的心紧紧地缩起,仿佛连最轻微的吐息都是困难而疼痛的,什么时候开始,他连靠近她都不敢了呢?
    回过神来,苦笑着,上挑的吊眉狐狸眼中是遮掩的极好的疼痛,他退开一步,朝这个天枢最尊贵的女人,一拱手:“臣逾规了,还请娘娘赎罪。臣有何不当之处,娘娘言明即可,实在不必为此伤了玉体。”他自己有的癔症,他其实是清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这个病源面前,他的癔症却从来都没有发作过,也许,就连他自己的身体都知道,他只是,不忍心让她在本来就暗无天日的皇宫之中再背负着一颗沉重的心而疲于勾心斗角,最后,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许,他只是私心使然,不想让她忘记他这个见不得光之人,有的时候,恨比会被时间冲淡的情更让人刻骨铭心,所以,现在,他成功了,但却没有一丝成功的喜悦,她的每一丝抗拒都像是蚀骨的毒药,深深折磨着他。
    “为你一个奴才伤了本宫的身子?”珠帘内的天枢皇后渐渐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将见红的手收拢在宽大的袍袖之中,黑白分明的冷厉凤目微眯,似有些不悦,道,“赤子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一个奴才,若不是圣上要留,你当你能闹腾出个什么大浪来?所以啊,这奴才,也分打杀得和打杀不得的——这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因为刚才的举动而站在紫檀木珠帘前方的红衣男人将她的不悦纳入眼底,知道她将他比成狗,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不仅仅只因他在皇室眼中过于低下的暗卫身份,而是因为,面对她,他不会有丝毫的不悦。何言以对?无言以对,所以缄默。
    对红衣男人在自己面前的逆来顺受早已司空见惯,天枢皇后对此并不领情——她最憎恶的就是这个人低眉顺眼的样子,遂毫不掩饰,厌恶地一皱眉:“赤子大人这可是认了罪了?”
    红衣男人闻言也是一皱眉,将天枢皇后前后的话略一思索,暗道这事果然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就是不知他那一向乖巧的徒弟和这事的关系有多大,还是这只是一个整治他的由头,看来,她刚才那句话并不仅仅是讽刺他了:“娘娘,臣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赤子大人倒好意思来问本宫,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本宫么?”天枢皇后又是一声冷笑,头上插着的衔南珠雕凤金簪随着她身体的动作发出微小的声响,“这次,本宫可没那么好糊弄——你倒是有眼光,从龙牙带回个南蛮子好徒弟,可真是好身手,你没怎么管教就厉害到打杀起本宫的人来了,谁借的他这个胆子?若不是你这个师父悉心教导,仅凭他一人之力能杀得了慎刑司的两名管事公公?若不是本宫及时派人去寻,就连邓公公的遗言怕也是听不着了,好个南蛮子,好深的心计,不晓得的,还真以为是陛下的幽冥军杀的慎刑司的公公呢!”
    当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被她派出去的两位公公恐是为幽冥军的人所杀时,她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揣测,是否前朝父亲那里出了什么事,皇上授意,为的是教风家收敛一些,居然连一向按兵不动的幽冥军都有了动作,她还当这次风家那位宝贝小祖宗又闯了什么天大的祸端,惹了皇上厌弃,要借此对风家动手了呢!哪想到头来是虚惊一场,虽然没有救回一息尚存的邓公公,失了她精心栽培的左膀右臂,不过,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太监宫女,死了,她还可以再栽培,不过花些时日罢了,整个慎刑司都是她的,还愁找不到称心的下属么?相比之下,邓公公临死前传来的消息更令她惊怒交加——那位赤子唯一的徒弟使的武功路数,竟与幽冥军的路数如出一辙!
    她积攒了多年的委屈、怨愤终于在听到赤子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即使知道其中迁怒的成分更大,因为即使同为皇上的暗子儿,曾经的赤衣十二卫也死的死伤的伤,昔日荣宠帝心早已不在,又怎会知晓正如日中天的幽冥军的武功路数——皇上现在可是防着他都来不及,哪还会让他将其传授给他的徒弟,但是,她就是恨,就是恨他为什么背叛她,看着她爬上别的男人的床,他不会有一点点的心痛吗,为什么只让她一个人来背负这种刻骨的绝望,折磨得她几欲癫狂却毫无宣泄之地,只能默默干涸心中溢流的血泪。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大声质问他,他心里除了他的主子,到底有没有她一点点的位置,但却又深怕这背后的答案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多少个日夜的反复斟酌,其中的苦渐渐酝酿成了心中的恨。现在,他唯一的徒弟,又杀了她的心腹。他是什么意思?他的徒弟,比她还重要吗?
    “杀了慎刑司的公公?”男人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垂下的颗颗紫檀木珠之间传来,仿佛遥遥,恍若隔世。
    白皙的玉指轻轻拂去上挑的丹凤眼眼角的湿气,她知道,低着头的他永远都看不见她的眼泪,淡淡一笑却再也笑不回曾经的丝毫暖意,一颦一笑皆带着几分凉薄:“听赤子大人这般口气,是怀疑本宫诓你不成?没想到赤子大人不光办事出色,这赖账的本事也是一流。”
    “若真是劣徒所为,臣愿凭娘娘发落。”红衣男人听闻天枢皇后的语带讥讽,依旧是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从善如流地答复。
    依他对他那个天纵之资的宝贝徒弟的了解,他那淡漠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做出将自己暴露在这些上位者眼中当眼中钉只为一逞杀欲的蠢事来的,这件事情,怕是有些什么蹊跷。
    “凭本宫发落?赤子大人这话,是拿准了本宫不能将你怎样不成?”天枢皇后脸上挂着凉薄却威严的笑,完全不见了之前的半分皲裂,“可惜,赤子大人这算盘可算是打错了一次。陛下闻得此事,雷霆大怒,已将这件事全权交由本宫处理。赤子大人不承认也罢,你那南蛮子徒弟确是好本事,本宫就琢磨着,与其治他死罪,不如让他将功补过——既然师父是个暗卫,徒弟没道理做不来,不是么?”
    红衣男人半垂的眼睑几不可闻地一顿,随即俯身,作了一揖:“臣代劣徒谢娘娘宽宏大量,谢娘娘不杀之恩。”
    “既是知晓了,便退下吧。”天枢皇后微微颔首后,似有些疲惫地垂下头看着自己殷红凝固的手,不再去看红衣男人退去的身影。
    走出栖凰殿,红衣男人看了看天空挂着的显得格外珠圆玉润的巨大玉盘,以及在玉盘的掩衬下巍峨耸立的宫墙,轻叹一口气,即使是想尽办法地隐藏,他的徒弟还是逃不过和他一样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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