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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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地在练武之后用过早膳,闷在房中研读了几个时辰的剑谱,纳兰错轻轻将剑谱合上,放在了一旁的木质小方桌上。
起身推开房门,一个靛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前,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一脸淡然地静立在门内的纳兰错,配上一副一脸的惋惜之情:“我说小错儿啊,你一青葱少年正应是贪玩的年岁,别总一副老学究似的闷在屋里,唉,你也算个异类了,别的徒儿都在让师父想着法儿催多学些本事,你倒好,反让师父来求你出去玩儿么。”
“二师父言重了,这‘求’字徒儿自是不敢当的,”纳兰错闻言,眉头一挑,淡淡地道,“徒儿正要去蛊房验蛊。徒儿平素均是这个时辰去的二师父不会不晓得,这个档口教徒儿出去玩耍,怕是二师父有甚么要事出门罢,二师父只管放心,徒儿验了蛊自就出去玩儿。”
门前靛甲脸上的惋惜之情闻言早已支离破碎,换上一脸无可奈何来掩饰他的惊奇——少主子表情比平时放松些许,看来今日少主子心情颇佳啊:“咳,小错儿既然知道,大可不必拆穿我,实不相瞒,你那书歌师兄啊,管理医馆时出了点儿岔子,我不得不亲自回去处理一下,五日之后方能回来,蛊房这五日就交由你打理了,你且莫急,其余时间就好好玩儿上一玩儿,就当我准了你几天假罢。”
知道那位书歌师兄既是二师父的书童,也是继承二师父医术之人,从自己拜师以来,两年间二师父虽然为了教导自己很少回医馆去,不过言语中时不时无意间地提到足以看出二师父对那位书歌师兄的挂心和思念,这一去,呆上些许时日自是理所应当,纳兰错没有半分犹豫地便应承了下来。
于是,二师父也走了,这五日,这院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呢。
走出昏暗的蛊房,望着灰蒙却依旧有些刺目的空茫天际,纳兰错一手攥着一把玉箫,这把玉箫看上去与普通玉箫无二,但若是内行之人看了便知其中暗藏玄机——这是一把淬了剧毒用来控蛊的毒玉萧。
双目放空,无了二师父,本该斗蛊识毒的时辰他也不知要做什么了,纳兰错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毫无意识,游魂般一步步走出了桃花林,踱出了冷宫,沿着漫长的宫墙向前走去。
直到面前的灰色阻挡了去路,纳兰错方才惊觉般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长砖砌成的巍峨高耸的宫墙,但比那宫墙更高的,却是仿佛攀附着宫墙从另一面伸出的连着无数细小枝桠的粗壮枝干,枝干上纯白的小碗朵朵绽开,仿佛在诉说着纯色的绚丽与明艳——在这个晚春的季节里,如此富有生命气息的树上,开的竟是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只出现在寒冬腊月,总是略显低矮的白梅么?
暗暗赞叹一句,纳兰错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毒玉箫,略有些单薄的眼皮复又抬了抬,白色的花,总是能毫不意外地吸引他的注意,因为,他最爱的梨花,也是白色的,到了季节,那漫山遍野绽开的梨花,沁人心脾的梨花香,是他最魂牵梦萦的所在啊……
仰头凝望着那一树的白,纳兰错莹白的耳轻轻地一动。
他身侧不远处的无花树背后闪过锐器的光影。
今天他身后好像不仅仅是又多了一班人马,还多了几分杀气呢,师父啊,他这次再不出手,怕是不能善了了,也不知是招惹了宫里哪位,多出来的人马比之前的可是高了不止一个段数。
比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毒玉箫,纳兰错微微垂眸,微合的眼睑掩下眸中一闪而逝的晦暗不明。
纳宫墙一侧装饰用的一片嫩绿的矮灌木被其后栽种的几棵浓绿逼人的树投下的树影染成了一种深绿,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尤为悦目。
枝繁叶茂的树上,赫然静默地蹲立着两个身披玄色轻甲,内着褐色短衣的人,两人面上一致地无甚表情,仿佛两尊毫无生气地凝立的雕塑,双目微垂,齐齐望向一个方位。
望见树下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巍峨宫墙前,两尊雕塑齐齐皱眉。
“我可没有甚么飞天遁地的法术,不会凭空失了踪迹的。”倏然,一个淡漠的声音清晰地从距离两人的头顶上方很近的地方传来。
两人动作一致地齐齐仰头,迎面袭来一道夹着寒气的银白剑光。
两人身子迅速向前一扑,从蹲立着的树枝上坠落,躲过那道寒气逼人的剑光,略有些狼狈地落地,几缕黑发也随之轻盈地飘落。
两人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面上的恍如雕塑般的神情从头到尾竟未变过,只是在扫过刚刚二人蹲立的树上粗壮的枝干上深刻的剑痕时均皱起了眉头,观那略有些独特的剑痕,似乎是很熟悉的路数。
又转眼望去,两人蹲立的树枝上方的树枝上,一黑衣少年双腿牢牢勾在一根略显纤细的枝干上,手中握着一把银晃晃的长剑。
黑衣少年见二人齐齐朝他望来,清冷的神色未变,紧勾枝干的双腿却一松,从枝头迅速下滑,半空中一个漂亮的空翻,包裹着黑靴的双足稳稳落地,手中长剑银花翻动,一个剑花,剑尖挑前,指向二人。
“二位是否觉得这套剑法的路数很眼熟?”黑衣少年,纳兰错微微侧头,一黑一灰的淡漠双眸倒映出前方二人无甚表情的面庞。
对面身着玄色轻甲的二人似乎不欲多言,均没有搭话,只是越发深幽的双眸显现出深深的警惕,看似简单站立的身体微微弓起,肌理紧绷,蓄势待发,一旦眼前的人有丝毫异动,便会毫不留情地出击。
好似根本没有察觉眼前二人对自己来说危险至极的状态,纳兰错淡漠地接过自己的话头:“似乎是你们身后的两位惯使的剑法呢。”
闻言,身披玄色轻甲的一人岿然不动,紧紧盯着纳兰错手中直指着他们的锐利长剑,另一人微微转身,朝身后望去。
电光火石之间,纳兰错身形一跃,锐利的长剑猛然向前刺去,长剑尖利的剑锋正刺紧盯着自己的那名玄色轻甲。
那玄色轻甲见状迅速拔出佩戴在腰侧的轻剑格挡。
倏然轻轻地朝那名玄色轻甲勾了勾唇,那人一愣,他早已脸淡然地化刺为劈,银色的剑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横斜笔直的危险的白色剑光,霎时,血光四溅,染红了一片天地。
拔出轻剑格挡的那名玄色轻甲惨白的面庞溅上了同伴殷红的鲜血,他表情有些恍然地侧了侧头,正望见同伴倒下的尸体,没了头部,脖颈处的断口之上,血红的肉簇拥着一节暴露在空气中的森森白骨。
动作太快了,那笔直刺来的剑招大开大合之势根本不是常人能收得住的,对方究竟是怎么如此迅猛地收势转劈的,他根本反映不过来,况且他感受不到对方的丝毫内劲,于是对方这般稚龄便有了远胜于他的内劲了吗?那名玄色轻甲发白的面上眼中闪过凝重。
纳兰错淡淡地望着那名站立的玄色轻甲,一黑一灰的双眸扫过对方被自己的剑招波及,外部轻甲断裂,裂开了一道巨大血口的手臂,虚握长剑的手有些脱力地紧了紧,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了一般地冰冷,身体僵硬麻木。
“擅长轻剑么。”纳兰错仿佛自语般的一句低喃让对面惨白了脸的玄色轻甲更加面无人色。他催动着自己已经冰冷得毫无知觉的肢体,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尖再次指向了对面的玄色轻甲。
看着面前轻轻一个动作间就仿佛绷紧了弦的长弓之上蓄势待发的锐利箭矢的黑衣少年,玄色轻甲蓦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顾不上自己身处险境,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竟是被一段铁索紧紧捆在一起,被背对着背绑在一起的两个早已不省人事的人,两人身上都是一身醒目的湖绿宫装——刚才那个少年说那些话,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削弱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攻击力,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使的剑招是……
“现在才醒悟,已经太晚了。”耳畔响起那个黑衣少年毫无起伏的仿佛来自地狱恶魔的冰冷声线,然后,他听见一声锐器没入肉体的闷响,就像他一直以来暗中处决那些主上不需要的人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声响,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感到疼痛从自己的心口蔓延。
低头,是从背后穿透了自己的胸膛的沾满自己鲜红血液的长剑,抬头,陷入永久的长眠之前,他眼中唯一的风景竟是那黑衣少年恍若质感冰冷,淡漠却也精致的面庞——真是¬,后生可畏。
动作滞缓了一会儿,纳兰错飞快拔出没入那名玄色轻甲胸膛的长剑,霎时间鲜血喷洒,染上他深黑的衣摆,让那种纯正的黑显得比夜更浓重,但他并没有在意,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了。
他,感觉麻木,因为,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这样的身份,不论身在何方都无法逃离杀戮的命运,因为,如果不去杀戮,他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告诉自己,杀人,不过是杀人而已。
但是,杀人,真的只是杀人这么简单吗?
丢开自己的长剑,看着淡白的掌心,他仿佛看见了满手的血污。
倏然,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袭来,纳兰错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轻轻将头一偏,一把银亮的长剑从耳畔擦过——那是一把和他刚刚丢弃的长剑一模一样的,或者说,是样式相同的长剑。
迅速伸出脚,脚踝轻巧一勾,向上一抬,倒下的那名玄色轻甲掉落的轻剑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半弧,落入纳兰错淡白的手中。
纳兰错手腕飞快地转动,轻剑迅速挽起无数银亮剑花,将他的周身团团围住,被剑花所触及的人,湖绿宫装瞬间化成几缕湖绿布条,随之露出的不健康的惨白肌肤上顿时斑驳了许多月牙般的细小血口。
发动攻击者连退数步,逃出纳兰错周身银亮剑花的攻击范围却避无可避地再次被搅碎了湖绿色的衣角:“你到底是什么人?”眼前的黑衣少年这次使出的剑法竟又不是攻击他们时所使用的剑法,这种以速度见长,攻守兼备的轻剑剑法,莫不是……
纳兰错对面前人的话置若罔闻,手腕的速度加快,周身银亮的剑花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增多,几乎要将他的身影埋没其中,而他只是睁着一双一黑一灰的眼,淡漠地望着身前不远处湖绿宫装的人,迈开黑色的靴子,一步步地朝他近逼。
湖绿宫装的人一瞬间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眸,没由来地生起了一丝恐惧——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了吧,空茫,浑浊,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是因为,一切都没有被放在那双眼里?
当他从那片死气沉沉的眸中逃离出来时,少年已经近在咫尺。
银花翻飞,黑衣少年淡然地从湖绿宫装的人身边擦肩而过。
下一瞬,血光四溅,湖绿宫装的人身上猛然裂开数道血口,鲜红的血瞬间将那身藕断丝连的宫装染得鲜红,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湖绿宫装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开口,却吐出许多血沫,几个字眼只能含糊在喉中发出:“玄、玄甲军……”
那身着湖绿宫装的人的尸体重重倒下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将那咽在喉间的最后的声响也淹没。
纳兰错没有回头,银色的剑花继续环绕在他周身。他上前几步,地面很快又晕开一片鲜血,还在昏迷中的另一名湖绿宫装的人就在一片黑甜之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握着轻剑的手,比例修长的五指轻轻一张,轻剑应声落地,但他没有再去看自己的手,不仅因为他那莫名的浑身僵冷麻木,这最后的动作就仿佛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现在好像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了,更因为——他害怕,抬起手来再看到的又会是那满手鲜红的污秽。
僵立良久,他终于缓缓伸出双手,掌心小心翼翼地向上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依旧泛着健康淡白的手心,没有一丝血污。
仿佛终于泄了一口气,他没有再看满地的鲜血尸骸,一手虚握从腰间取下的毒玉箫,足下轻轻使力,跃上一旁的一棵浓绿成荫的宫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浓绿的掩映的之间。
所以他没有看到,那名倒下的湖绿宫装挣扎着翕动的双唇。
坐在了那棵爬墙的白梅树上,在一片雪白的包围中,纳兰错眺望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巍峨皇宫,风吹着他身侧漫园的白梅树,雪白的花瓣旋转着洁白的舞裳,纷纷扬扬地飘落。他竟是未想过,这灰色的宫墙后,是一片白梅园啊,那种满目的雪白,不刻意仔细去瞧的话,还以为,他回到龙牙了呢。
颤抖着手取出了毒玉箫,抵在唇上,纳兰错轻轻闭上了双眼,一曲记忆中古远而苍凉的乐音,却是他心中永难弥消的美好。
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当他循声抬头仰望着洒落漫天雪白花朵的梨树时,吹奏着这首不知名的箫曲的父皇,总会在一曲终了之后朝着树下小小的他伸出五指修长的大手,笑意盈盈,说,阿错,想不想上树来玩。那一对微眯的鹰隼般的灰眸流露出一种很少见很少见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像是要将人溺毙般的温柔。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那是他的母后最喜欢听的龙牙的曲子,他觉得,那大概是他母后唯一喜欢的来自龙牙的东西吧,那首箫曲中的苍凉有着一种让人很快平静下来的神奇。
耳边逐渐回荡起熟悉的乐调,一瞬间,他几乎要分不清那乐音是否从梦境中走出来了一般的真实,是他奏响的,还是有人和曲呢。
轻轻放下毒玉箫,耳边却依旧缭绕着那古远而苍凉的熟悉曲调,他倏然一皱眉,猛地睁开了一黑一灰的双眸,他的毒玉箫质地特殊,吹出的曲子只有毒物才能听到,可是他刚刚的确听到了真实的乐音。
“真是一首好曲。”一阵如拨弦琴音般的悦耳嗓音自下方响起。
纳兰错怔了怔,向树下望去,正撞入一双仿佛紫棱石般的双眸中。
发如泼墨,肤若凝脂,黛眉似柳,朱唇微勾,一袭紫衣华服的少年站在一片雪白的掩映间仰着一张精致得不似凡间之物的面庞,白皙的指微拢,握着一把玉箫,雪白的肌肤竟是不比那上好的玉逊色分毫,一对紫色的弯月静静地望着白梅树上同样手握玉箫的黑衣少年。
“是你?”纳兰错跃下了树梢,一双黑靴轻轻点地,在比自己矮上许多的紫衣少年面前站定,一双异色的双眸看了一眼紫衣少年手中握着的玉箫,“刚才吹曲子的是你?”
“没想到还能在老地方遇见你。”紫衣少年笑弯一对漂亮的紫棱石般的眼,答非所问地望了望这片白梅园巍峨宫墙的另一边。
老地方?纳兰错循着紫衣少年的目光望去,有些许恍然,原来,他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天这个少年帮自己上药的地方了么?
“伤势好些了么?”紫衣少年白玉般的手指向前伸了伸。
纳兰错下意识地一个后退,躲过了紫衣少年伸来的白皙的手。
看着那只僵在半空的玉手,复又猛然忆起上次被上药的经过,意识到这个举动似乎对眼前的少年来说不妥,他有些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却在伸手的一瞬间,在那本该泛着淡白的手心上再次看到了血色。
短短几个动作间,身材颀长的黑衣少年面色发白。
望着纳兰错有些发白的面色,紫衣少年妖异的紫色双眸中划过一抹深思,转瞬即逝,随即朝纳兰错笑了笑,动作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夸张地一扶额,这个有些粗鲁的动作他做来竟显出十分的优雅洒脱:“瞧我这记性。”语毕,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玉箫别了在腰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绢。
看见那块丝绢的刹那,纳兰错的瞳仁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瞬。
紫衣少年用那块雪白的丝绢将每一根比例修长白皙胜过世间任何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的手指细细擦拭了一番,直到那白皙的手有些泛红才收好丝绢,摊开一双玉手,一对紫棱石般的眼弯弯的,对着身前僵立的黑衣少年笑靥如花:“现在,不脏了吧?”
“不……”黑衣少年刚刚启唇,便被上前的紫衣少年握住了手。
任凭紫衣少年带着丝丝凉意的白玉般的手指摸向他的脉门,纳兰错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知道就这样将自己的命门暴露给他人的自己处境相当危险,但是,他就是抽不回手,因为,他看到,在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覆上他的手的一瞬间,那些污秽的血色竟如潮水般退去。
感觉到纳兰错突然的的温驯,紫衣少年漂亮的紫眸闪了闪,自然地放开了手,笑道:“嗯,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呢。”
“脏的不是你。”直到紫衣少年松开自己的手,一直缄默地耷拉着单薄的眼睑任由紫衣少年摆弄的纳兰错才像是担忧惊扰了什么似地轻声开口。
紫衣少年闻言抬眸,一对紫眸看进那双一黑一灰的眸中。
那对异色的双眸仿佛他的主人一般的沉静,有着一眼望不到深处的深幽,眸子都是静静的,只有点点晶莹的光华在流转,那星星点点缓缓流淌间竟似乎要静静地溢流而出,然而,他知道那是错觉,因为,他见过,所以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双泪都流干涸了的眼。
“脏的不是你,是我。”他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被永远地隐瞒的,与其被发现后残忍地遭受质疑,不如一早就将不会实现的奢望掐死在摇篮里,因为,没有奢望就不会绝望,绝望的滋味,一生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他不想再尝。
望着眼前这对漂亮却妖异,让人惧于直视的紫棱石般的眸子,纳兰错突然清浅地笑了笑,那抹笑很浅很浅,几乎让人无法看出那唇畔上扬的弧度,那笑意也未达眼底,看上去竟那般残酷:“如果你是皇室的人,就该知道我有多脏——我,是暗卫。而且,刚刚才杀过人。”在天枢皇室的眼里,暗卫啊,就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杀器,那些自诩清明的文臣更是连这个词都不会提到,因为,他们嫌脏。
眼前倏然划过一抹白,眼角的冰凉触感如轻羽般拂过,黑衣少年异色的双眸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那冰凉是自的很久都不再有的眼泪,然而,那不是。
紫衣少年白玉般的指拂过比自己高上许多的黑衣少年的眼角,总是挂在精致面庞上的笑意隐去,紫色妖月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劲竹般伫立的黑衣少年无神的异色双眸,直到那双眸再次沉静下来。
笑意再次晕染上紫衣少年精致完美的面庞,一对紫色的妖月微微弯起的瞬间,嘴角一个不屑的轻笑,一种轻佻的横眉冷对与视万物为刍狗的蔑视和霸气诡异地糅合在一起自那精致得不可思议的眉宇间荡开来,一瞬间,恍若魔魅:“暗卫,算什么?我要的,可是这天下。”
他从看到那个笑起,就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他一直想,如果能有一个人一直和他并肩向前走,他也不需要帮上自己什么忙,在自己摔倒的时候甚至不用为他停下脚步,只要让他知道,黑暗中不是他一个人就够了,现在,他找到了这样的人。
这个人选择了一条更加鲜血淋漓的路,但是,无所畏惧地拉上了他,是欺骗也好,早有预谋的也好,只要拉上他,就好,他会一直陪他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就像他陪着刽子手一般的他。
所以,暗卫,算什么,天下,他都要捧到这个人跟前。
一片雪白的落英间,身形挺拔如劲竹的黑衣少年重重跪下。
他面前站立的面容精致精致的紫衣少年脸上挂着邪佞的笑,微微下垂的白皙单薄的眼睑让那对紫眸看上去像是在凝视情人般温柔。
“这算是什么?暗卫的效忠么?我必须要笑纳的东西么?”
“暗卫,算什么?主子。”
回答黑衣少年的是阵阵狂肆的笑声:“暗卫,算什么?答得好!”
就在天枢深宫之中一块没有第三位见证人的白梅园里,一位即将垂名青史的传奇帝王接受了他最忠诚的臣下的第一次跪拜。
这日后历代研究史学者无数次猜测和臆想的一幕,没有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