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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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溪水声潺潺,明净的溪流披星戴月,托着淡粉的落花,轻盈着远去。溪流两旁两三丛低矮的青草之上晶莹的水珠流连般晃晃悠悠地挂在草尖儿之上,将天空中月投射下的轻柔银纱朦胧地掩映,仿佛精致的月光石藏匿其中,衬得不远处小亭的影子影影绰绰,那样静谧。
    夜晚的桃林中,小亭在四周桃树的衬托下小巧却清冷,雕工比起远处的建筑不甚精致的瓦黄飞檐下没有任何装饰的笔直亭柱纤细而瘦弱,白皑皑的阶梯覆上银白的月光,透出一股天阶月色的凄清。
    小亭之中,一张木质的暗色圆桌弧度圆滑的桌角与小亭的惨白相触,像是柔化了那种凄清的白一般,对比并不鲜明,反而多了一种莫名的温和。古拙的圆桌没有任何的纹饰雕刻,月的银纱披盖其上却显出一种大巧不工的别样的温润。圆桌之上,一个个瓷盘之中,盛装简单却让人食指大动的精致菜肴静静躺着,仿佛同一旁的人共同等待。
    圆桌一旁,静坐一名少年,身姿挺拔,如竹如松,一袭黑衣,略显白净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带着几分清冷,一只灰眸,一只黑眸仿佛经历了月华的洗礼一般清明,淡漠地平视着前方。
    倏然,一个一身靛色长衫的无声无息地身影出现在少年身后。
    身后仿佛也长了一双同样清明的眼般,一袭黑衣的少年头也没回,对着空荡荡的前方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淡淡道:“二师父。”
    来人,靛甲闻言有些泄气地点了点头回礼,上挑的桃花眼中满是无奈:“小错儿啊,算二师父说错了还不行吗,都这个时辰了,看样子,你师父今晚是回不来了,你还是先去洗漱一番,好就寝了吧。”
    静坐的黑衣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二师父哪里的话,身为徒儿等候师尊本是应尽之责,哪怕师父今日不能回来,徒儿也要等到天明,好知晓师父彻夜未归,二师父若是乏了,可先行歇息,徒儿自会料理。”
    身前的少年声线清冷,在月夜更是仿佛被浸湿般带着丝丝沁透心脾的寒凉,但靛甲就是从中听出了隐藏的点点失落和坚决,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了一般地酸软难受——朱龙鳞,你倒是给少主子一个痛快,要么就干脆承认自己的本心,要么就坦白了让少主子离你远点,这么吊着他,不上不下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暗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牙都开始泛酸,靛甲望了眼黑衣少年那犹如扎根在亭子里的挺拔身影,暗恨地跺了跺脚:“罢了,我管不了你,你就好生在这儿坐着等到天明罢。”话落,人已闪出亭外。
    一袭黑衣的少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亭内。
    微微侧了侧头,双目似乎毫无焦点地望向远处月光之下巍峨耸立恍若暗夜中狰狞巨兽的金黄琉璃瓦建筑,他更像在等候月的消逝。
    暗夜之中,唯银月高挂,一片静寂,不知消磨了多久。
    一个火红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亭内,那鲜血一般妖冶的颜色在四周夜的衬托下犹如鬼魅般醒目,一身的煞气带着有如实质的血腥感,却在将那早已趴伏在木质圆桌上的黑色身影覆盖的瞬间,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那一身刺目的红一如那一亭凄惨的白一般被黑色柔化。
    轻柔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揽上趴伏在木桌上双目微合,眉头轻蹙却依然眉目宛然的黑衣少年,像是呵护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在少年的腰间使力,少年便无知无觉地向后偎进了来人的怀里。
    红衣男人将少拥在怀里后,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声线低沉的满足般的喟叹,转脸看到满桌早已凉了下来的菜肴之后身形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抄起桌上盛着酒的白瓷瓶,一手拥着怀中的少年,闪身出了亭。
    握着白瓷酒瓶的手轻轻撞开一间厢房的木门,黑暗中,握着酒瓶的手伸出食指,轻轻朝着某个方向一弹指,厢房内顿时被烛光点亮。
    映入眼帘的厢房陈设极简,只有一张竹木制的小方桌摆放在一张不大的木床旁,小方桌上摆着几本摊开的扉页泛黄的书,烛光就是从小方桌上唯一的烛台上发出的,木床的左侧墙面之上挂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各色剑器,右侧的墙面上一个木质的立柜静静地站立。
    这显然是一间不常待客的厢房。
    红衣男人缄默地拥着怀中睡颜沉静的少年走向那张不大的木床。
    轻柔地将少年放在床上,在手臂脱离那修颀温暖身躯的瞬间,一股畏人的寒凉涌上臂膀,心头一角的失落与塌陷是那么的明显。
    为少年盖上被子,红衣男人就着刚刚亭子里顺来的白瓷酒瓶猛地灌了几口酒——怎么感觉还是这么冷,也许他需要更烈一些的酒——是这么想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还是没肯挪动半步。
    黑夜依旧在屋外蔓延,偶有几丝凉风从半开的窗间飘入,将昏暗的烛光逼得左摇右晃,厢房内的影子也跟着影影绰绰起来。
    似乎才喝了几口便见底了的酒瓶依旧被握在手里,红衣男人漂亮上挑的吊眉狐狸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动作。
    夜晚的凉风在屋外继续刮着,一道靛色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厢房前一颗高大的桃花树上。那身影岿然不动,掩映在桃花树的枝桠间,静静看着红衣男人没有半分动作的背影。良久,终是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消失在了高大桃花树的枝桠间。
    在靛色的身影消失的瞬间,红衣男人若有所感似地侧了侧头,向窗外靛色身影消失的浓浓夜色远远瞥去一眼,继而回过头,继续看着床上沉眠的少年。
    良久,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似的,红衣男人有了动作,他迈出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在沉睡的少年面前停下,然后缓缓地俯下颀长的身,伸出一只手,怕惊扰了少年似的动作轻缓地撑在少年的头部上方,一张俊颜凑近了端详少年沉静的睡脸。
    轻轻舒展开的两弯弧度与轻合的眼睑那般奇妙地契合的眉,算不上长的睫羽却在淡白的面上轻覆出一种浓重碳墨随意勾画出的纤细写意,与眼部的淡然随性截然不同却浑然一体的高挺鼻梁,平时总是有些紧抿的颜色略淡的唇约莫也只有在熟睡时才能展现出原本姣好的形状——都并不如何出众的五官这般长在一起竟是那么的清俊闲逸吗?尤为神奇的是那双淡然的异色双眸,睁开时竟叫他移不开眼。
    是他中了这位少年蛊师的什么蛊吗?
    为了更放肆地欣赏那张面庞,他不自觉地将身体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唇形优美的薄唇轻轻压上了少年色泽略淡的唇——唇瓣仅仅只是这么贴合着,为什么他却能感到心头的失落再次盈满?
    夜色已不再浓郁,但天边还未出现晨曦的微光。
    躺在木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目,一黑一灰的双眸淡淡地平视着房顶,复又缓缓眨了一下,睁着眼静默了片刻,似在沉思,又似只是静静地躺着,然后倏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掀开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迅速而干练地起身,纳兰错一只手轻松将被子一甩,在床上摊平,再接着短短几个动作之后,被子已经整齐地叠放在木床的一角。
    站起身,低头看到自己因昨夜和衣而睡而被压皱的衣角,眉头一皱,伸手,将皱褶抹平,顺手一把抓起床边木质的小方桌上一根没有任何装饰,似乎仅仅只是一根黑色布条的黑色的发带,将头发随意一拢,快步向前走去,路过左侧的墙面时,伸手取下一把长剑,步伐未有停滞,上前推开厢房的木门,出了厢房,反手将门一合,蹬着黑色的长靴足尖一点,门前已没了黑衣少年的身影。
    山间晨雾正浓,不见泉眼但闻水声,松林间,一个高耸的崖壁之上银瀑飞泻,剧烈拍击在瀑布之下的石块上不时溅出的豆大水珠弹击在一旁的青草之上,不羁的野草发出的轻微抗议声早已被哗哗的飞瀑水声遮掩,就连飞鸟的鸣戾和搏击长空的振翅之声也在这大自然所赋予的得天独厚的狂放乐音之下,显得如斯微弱。
    一男子一身红衣似血,身材颀长,独立在这片飞瀑之前,背影在有些朦胧的晨雾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所以赶来皇宫后山的纳兰错远远便望见了那个仿佛许久都未曾见过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身子微微一顿,随即加快了步伐。
    “师父。”一身黑衣的纳兰错笔直地站在了红衣男人的身后。
    “嗯,”红衣男人闻言点了点头,却未转过身子,只是背对着纳兰错道,“你便照常着练罢,练完后再考校你。”
    听到“考校”二字,红衣男人背后的纳兰错神情淡然的一黑一灰的眸子顿时明亮起来,师父的考校可是习武中不可多得的宝贵机会。
    当晨光笼罩大地,山间的浓雾渐渐散去,清晨的叶片之上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行走林间,未有春雨,却恍有沾衣欲湿之感。
    一道黑影飞速自弥漫着湿气的林间蹿过,一道红影紧追其后而至。
    红影落地,红衣男人提着长剑蹙眉,他这个徒儿武学天赋当真骇人,没有丝毫的内家功夫却有着和内家高手一般的力道以及远远超出内家高手的速度,隐藏起来根本无法感知这一点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眼角倏然瞥到身后寒光一闪,红衣男人急忙侧身,一把长剑夹着一道劲风呼啸着劈刺而来,运起七成功力握剑迎上,两剑相撞,顿时火花四溅,剑身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怪异声响,隐隐闪现裂痕。
    纳兰错见状一蹙眉,手下的力道不由得稍稍减轻。
    红衣男人顺势长剑微收,剑尖使力,剑身向上一架,纳兰错的长剑便不受控制地脱了手,被向上抛去,然后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在略显柔软的草地上,剑身竟是顿时裂成了两截。
    红衣男人的长剑刚刚向前一送,却见眼前没了武器的的纳兰错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不由得有些微愕地顿住了身形。
    倏然感受到自己的后心一股寒气入体,连忙矮身躲过,就见赤手空拳的黑衣少年单手成掌,犹如一把利剑,顺势朝自己攻来——好快的速度!黑风在眼前擦过,他一个滚地躲过,抬首之时,那犹如利剑的手已再次袭来,而他方才踏足的地面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约有手臂粗的深深的黑黢黢的土洞。
    来不及惊叹,红衣男人迅速从地上蹿起,弃了长剑,运起八成功力,迎上那以肉眼难以看清的可怕速度逼近的掌,终于,一把抓住了黑衣少年略显细瘦的胳膊。
    纳兰错的手臂使力挣了挣,见无法挣脱,还保持着习武时锐利眸光的异色双眸中却晕染上淡淡的愉悦,他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期望这个时候的他能够逼师父使出全力,但能和师傅这样畅快的过招已经让他很满足了:“徒儿学艺不精,还请师父指教一二。”
    望着唯有此时才神采飞扬,像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模样的纳兰错,红衣男人绷紧的面庞难以察觉地松了下来,漂亮的吊眉狐狸眼中闪过柔和,继而是一种为人师的骄傲与感慨:“一十有二,如此稚龄,能与我如斯过招,假以时日,定能登峰造极。不过,我确未曾想到你之所长并非剑法,”说到这里,骄傲与感慨霎时转变为责备,“既是如此,为何坚持使用长剑,在武斗之时竟因害怕武器磨损而收势,你可知,趁手的武器是可以再找的,但命,一旦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徒儿知错,还请师父责罚。”纳兰错微微垂首,看不清表情。
    知道自己的爱徒这般表现是不想解释,但自己的话他一定会听,红衣男人便舒展了眉,伸手摸了摸爱徒黑色的头顶:“嗯,知道错处,能更改便好,时辰也不早了,你便回去罢。”
    “是,”纳兰错应诺,复又一顿,“师父此次一去,又要几时回来。”
    正要抬步离去的红衣男人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道:“半个月。”
    “恭送师父。”纳兰错望着红衣男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淡淡道。
    直至望不见那抹鲜艳的红色,纳兰错才走到自己那把短剑旁,蹲下了身子,从怀中取出一块叠起的黑布,将短剑的两截小心翼翼地包裹在黑布之中,包成一个黑色的包裹,然后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他最喜欢剑法,即使那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只因为他的师父教他的第一种武功便是剑法,这剑啊,是师父送给他的第一件武器。
    他该去为它立一个剑冢。
    想罢,纳兰错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寂静的山林之间,徒留原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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