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后半夜，夏岚几次做噩梦，一会儿是嘤嘤啼哭，一会儿是狂乱地喊着“救命”，手脚也不停挣扎，隔得太近，那么凑巧的，被她一巴掌囫囵地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开灯，推醒她，然后看见她一脸的泪渍。
    刚睁开的眼不适应光线，夏岚眯了眯眼，就有新一道泪痕沿着脸颊滑下来。几乎在那瞬间，她便翻身朝下，将脸狠狠地埋进了浅蓝色的枕头。
    我拍着她的背，不知如何安慰。怕是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心理阴影。
    过了不知多久，她闷闷的声音从布的缝隙挤出来：“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体力透支，胸口发闷，胃也痛得要死。我不停地自我暗示，坚持，再坚持一下，可是力气流失得很快，不过一会儿，全身都软了，没有丁点力气。我也不知道，坚持一下之后，还有多少个‘一下’等着我去坚持。我从没离死神那么近过，真的，没有盼头，一点希望都看不到。甚至我有想，就这样算了吧，挣扎了也未必有个什么结果……身体下沉的时候，心里的不甘简直要让人扭曲变形，想喊救命，灌进来的全是温热的池水。等死的心情……真她妈的让人难受啊……”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安慰之词如此的苍白无力，我只是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好受一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抽噎两声。过了很久才伸手一指床头灯，模模糊糊道：“关灯，睡觉。”
    关灯之后，房间彻底黑下来，一室寂静，起起伏伏的也就我们不规则的呼吸和心跳声。
    谁都没有睡意。
    又过了一阵，夏岚侧过身来搂住我：“子尧，咱们把这些都忘了吧。”
    “好。”
    “就当是做了个噩梦。”
    “本来就没什么真实度，当然是噩梦。”反手搂住她，声音低低地说。
    “嗯。”
    至此，再没多一句言语，虽说又过了不下半个小时才听到她的呼吸规律起来。而我，思前想后整晚的，无非就是怎么和当前的生活一刀两断，或者是更简单一点，如何尽快地和韩斩浩断得彻底。
    两年的生活场景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竟是真的发现愉快的时候简直罕见。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齐威说我是颜控，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要是换个丑点的男人，我还会选择对他忍气吞声吗？我看未必。那我在乎的就是他的外貌吗？也不尽然，他的内里也有令人倾心的地方，虽然冷点，却是真的沉稳和优雅。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偶尔温柔，虽然次数不多，持续的时间并不见得有多长。可是这些，终究是抵不过苏恒的一番话。再多的优点，再深的感情，都在得知事实的真相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找不到，还有什么让我坚持的理由。更何况，很早之前，我已经开始学着放手。真相，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虽然这根稻草，实在是分量十足。
    离开一个人，放弃一段感情，真的不会死人。沉睡之前，我这样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隔天醒来，嗓子很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床头放着暖温杯，拧开来，温度正好，不冷不烫，几乎是喝完一整杯。披了件厚衣服下床，刚走到卧室门的位置，就听到夏岚冲谁发脾气的，“妈的我为了这个破差事差点死在别人手里，你还想我怎样？”
    对方说了什么，夏岚几乎是冲着那头怒吼：“大不了老子辞职，没什么好稀罕的。就这，爱咋咋地，别他妈的再来烦老子！”
    摁键挂断，将手机摔进远处的沙发，动作一气呵成。
    很久很久，没有听她说“老子”，那在成都，算是很普通的方言，并不是男人的专利。
    大概猜到她在和谁通电话，却还是忍不住揶揄她一句：“谁的狗胆那么大，竟敢把我们的夏小姐惹成这个样子？”
    夏岚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卷发回头，“你怎么醒了？还发着烧呢，回去躺着去。”
    “没事，睡太多，全身都疼。”坐进沙发，拿起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
    以为我是查看她的通话记录，夏岚接了我之前的话头：“周扒皮，再没见过这样不讲情面的领导……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对了，我给你买了退烧药。”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物袋，脱了羽绒服就往厨房走，“电饭锅里的粥该好了，我从外面带了几样小菜回来。你先吃饭，再把药吃了。”
    百无聊赖，拿了药物袋缩回沙发，一样样捡出来看说明书，不期然看到里面还有一盒毓婷……
    不要看夏岚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她的生活能力，比起我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和韩斩浩的这些年，房事并不算多，每次都用保险套，却也没有机会吃诸如此类的药。以前在天涯刷屏，看到里面有关未婚先孕的事情，也曾私下里感激过他这方面的细心。现在想来，怎么看都是我自作多情。或许人家只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夏岚端着饭菜出来，见我手里还拿着那个东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先来把饭吃了。”
    “好，我先去刷牙。”将药塞回袋子，我起身去了洗漱间。
    出来时所有饭菜已经上桌，夏岚看在餐桌椅背上出神，不知想到些什么，秀丽的眉毛微微拧紧。
    直到我走进，她才拿了筷子递过来：“今年过年，你还是不回去？”
    “回吧。其实……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我想回成都了。外面漂了那么些年，也没混出个什么样子。还不如离家近一些。”
    夏岚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回这里了？”
    夹了跟青菜塞嘴里，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因为这次的事吗？”
    “也不全是。夏岚，我们昨晚说好的什么？”
    夏岚低着头不吭声，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
    看她这个样子，我也一时没了主意。是啊，说不过是凭着一张嘴，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真要遗忘，谈何容易？不过是给自己指了一条路，并勒令自己马不停蹄地走下去。
    “你知道，和韩斩浩的事情才是最让我心灰意冷的。离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眼不见为净，说不定我还忘得快些。你也不希望，我总是为了他的事情伤神吧？”
    这样说，也不算骗人。虽然对于夏岚，我隐瞒了整件事情的根本。总之是，一切都和韩斩浩脱不了干系。
    听了这话，夏岚似乎好受了些，抬起头，犹豫道：“那韩斩浩那里……”
    实在有些倒胃口，我放下筷子，想了一会才说：“我会找他谈清楚。”
    夏岚也沉默了一阵，才说：“如果涉及钱的事，我……”
    我冲她摇了摇头，“他们这种有钱人，也不一定就在乎那些。总之，我会找他好好谈谈，这个事情你也不必替我操心。真有需要，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说是那样说，其实心里清楚，夏岚也不过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这些年她独自一人在这个大城市打拼，赚的钱怕是还没有我银行卡里的多。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去动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