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回程的路上，夏岚病怏怏地靠在后排车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或许是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问得又有些犹豫。
    四周很暗，偶尔有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一扇车窗，消减了车轮与柏油路的摩擦声，却挡不住那一道道快速闪过的车灯强光。
    车内后视镜里，我看到她纠结的表情，心情再不好，还是放软了声音：“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我没否认，也不想否认。
    或者是，否认了也没人会信。毕竟，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子，早过了装傻充愣的年纪，便没了天真的资本。
    隐隐听到夏岚的啜泣，还有那声饱含悔意的“对不起。”
    不知怎么，眼角又开始酸涩。其实心里明白，从根本上讲，整件事情，尤其是我后来所遭受的一切，与她并无太大关系。但是除了那句“没事”，我便再没开口。人在脆弱的时候，大抵都希望有个人来分担一点那样的苦痛。其实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有的事情，经历的时候刻苦铭心，犹如炼狱，历经之后，心酸犹在，便是不想再想，不想再提。
    又过了不知多久，听到夏岚倒进后排座椅的声响，还有那句咬牙切齿的咒骂：“他妈的这个死男人，我咒他不得好死。”
    是啊，就连从不怕事的夏岚，经过这次折腾，也清楚地知道，像苏恒那样变态又位高权势的人，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惹得起的。除了诅咒几句，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回程的路，在我这个从未将车开上高速路的人手里，差不多走了两个小时，我总算知道，昨晚觉得无限漫长的路途，其实并不是我的错觉。
    那或许是苏恒的一处私宅，又或许只是他临时休息的一座山间别墅而已。不过这些，又与我有何关系？
    将车停在离家不远的永和，叫醒睡得昏昏沉沉的夏岚：“下来吃点东西。”
    几乎是从那书房出来，便去拉了夏岚离开，到现在，我们还没吃晚饭。夏岚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我几乎是一天都滴水未进，之前是气得发疯发狂，浑浑噩噩，现在是饿得头昏眼花，前胸贴后背。
    都是没什么胃口的人，但至少要填饱肚子。夏岚破天荒地没和我抢菜单，老老实实说“你点”，我也没和她推辞，随便点了点清粥和小菜。
    她坐在我的对面，一边捧着杯子喝水，一面偷偷打量我的脸色。我一抬头看去，她又旋即垂下了视线。那惴惴不安的样子还挺惹人怜的，像是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的三岁小孩。
    “夏岚。”放下水杯，我叫住她。
    “啊？”这次，她总算抬眼看过来。
    “其实没什么。就当是onenightstand，其实他的技术还不错，比韩斩浩好多了。”
    同她开着这样的玩笑，只是脸上肌肉有点僵硬，我不知道自己笑得像不像那回事。总之是，夏岚又瞥了我一眼，刷一下红了眼眶。
    “唉，你别这样。真的，死不了人。”身子前倾，拍了拍她放在桌面的手背。
    “对不起。”这也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向我道歉。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她在我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吧，不提这事儿。再也不提。”
    抽纸擦了擦脸，她左顾右盼一圈，招来最近的一个服务生：“你们怎么回事？饭菜做得慢我可以理解，可是永和豆浆不是随时供应豆浆吗？我们都等多久了，怎么还不上？”
    小男孩大抵是个新来的，面嫩，也不懂迂回的技巧，被夏岚喝了两声，便有些脸红耳赤：“师傅说，之前的刚售完，新一锅豆浆还有一阵……”
    “那一阵具体是多久？”夏岚将杯子“啪”一声砸在桌面。
    “……”小男孩估计是真不知道，为难地瞅瞅夏岚，又瞅瞅面露同情的我，求助的眼神。
    “咳……那你快去问问师傅还有多久吧。”
    “哦，好。”他如蒙大赦，飞一般跑了开去。
    看他身影消失，我才回头看着一脸郁闷的夏岚，有些哭笑不得：“你干嘛和一个小男生置气？”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现在是小，以后保不齐又是个祸害众生的。”
    “你不要一竿子打死，尽想着最坏的，好歹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夏岚很是无所谓：“那就不嫁了。与其找个男人受罪，还不如做个蕾丝，想想现在的齐威，做个同性恋也挺好的。”
    “夏岚！”不知怎么，我现在有点听不了“同性恋”三个字。出声打断，却没控制好音量，夏岚被我吓得肩膀一抖，莫名地盯住我看。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随口道：“齐威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陈安居那种家庭，将来的事肯定少不了的。感情的事情，不是两情相悦就注定圆满的。”
    那么一厢情愿的感情呢？恐怕只能落得个笑话结局吧？
    *
    那晚回到家，安顿夏岚先睡，取了换洗衣物就去了浴室。本意是好好洗个澡，冲掉一身晦气，却在水流淋上肌肤的那一刻，便有不好的回忆跟着挤进脑海。
    或许是水温调得太高，又或者是心情原因，胸闷来得毫无征兆，跟着眼前一黑，还好顺手捞住了搁置毛巾的不锈钢支架，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因为从小贫血，眼冒金星的事情并不少见。高中住校期间，有一次和室友结队去澡堂，热水一冲，血气上涌，真是兜头倒地，足足昏迷了三多分钟，吓得室友手忙脚乱，险些嚎啕大哭。后来这件糗事虽然时常被人拿来当作饭后谈资，她们却是再不敢让我独自一人去洗澡。之后每回，都有至少一人同去。
    那时的我们多么天真，友谊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上了大学，人人都有既定的脾性和追求，再没那么容易交心，能称之为“挚友”的寥寥无几。除了夏岚和齐威，再无他人。
    离校这些年，高中同学还会时不时在群里时而交谈几句，大学朋友却是毕业之后就各奔天地，哪怕就是上线，也多是隐身状态，即便在线，也没人发表只言片语。
    背靠冰凉的瓷砖坐在浴缸里，任头顶浇下的热水冲刷身体，雾气缭绕中，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些毫不相干的往事。那或许是我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体会到北漂的心酸，突然就萌生了回家的念头。
    那里再不好，也是我的家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至亲。
    而这座城市，以及在这里的所有经历，都让我丧失了继续留下来的勇气。
    念无可念，还不如尽早离开。所幸我还留着一小节的青春尾巴，回到熟悉的城市重新开始，说不定是个更为明智的抉择。
    走出浴室，我暗暗做了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