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晚才到家。和汪晓吃了路边摊，我又去了一趟华联，买了些生活必需品，这才大包小包地去赶地铁。
    这座城市的交通，无论何时都人满为患，尤其到了节假日，更是了不得。那么多节车厢，人人都像被挤成一团的沙丁鱼，艰难地呼吸着周遭混沌的空气，大脑缺氧，人的思维也变得缓慢。如果耳边再有孩子清丽的啼哭，那才简直要人命，连语音报站都听不真切，所以，我坐过了站，只好换乘一次地铁。
    到了家门口，刚将钥匙插进门洞，门突然大开，吓了我一大跳。
    夏岚裹着厚厚的银色浴袍，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你怎么才回家？”
    进门，换鞋，我如实回答，“呃……坐过站了。”
    “唉，你这两年，真是被韩大混蛋养笨了……”自从搬来这里，这还是夏岚第一次提起韩斩浩。或许是怕我伤心，她突然一顿，尴尬地呵呵笑道，“我的意思是，多大的人了，还干这么不着调的事情。”
    既然夏岚那么顾及我的心情，我也就对前面的半句充耳不闻，一面将买的蔬菜水果塞进冰箱，一面回答，“人太多，没来得及挤出站。”
    这也算部分实情。之前是没听清语音报站，等我看到外面的站标想要冲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夏岚想要搭把手，被我赶到沙发，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哈欠连连，接过她递来的水杯，我坐到她的身旁，“你怎么在家？”
    最近一段时间，夏岚好像被报社主编派了个特别的差事，整日忙得昏天黑地，不见人影。今天居然在家，看她的样子，好像已经饱饱地睡过一觉。
    “明儿不是圣诞夜嘛，那些个明星名人们肯定又是玩样百出，周扒皮特意放我们一天假，还不是想我们今天养精蓄锐，明后天好精神百倍给他划拉大搞嘘头的素材。”说着，夏岚又是哈欠几连发。
    “那你之前那个case，不跟进了？”
    我随口一问，想不到夏岚突然就来了精神，恨恨道，“苏恒那只老狐狸！”
    我看着夏岚咬牙切齿的劲儿，突然就有点想笑。这都好多年过去了，每次碰到棘手又让她吃瘪的事儿，她就这副小猫炸毛的样子。看来，这个叫苏恒的，又不是个平常人。
    后来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有时真的很精准。
    闲聊几句，夏岚回去继续睡觉，等我洗漱完毕出来，看见那张不大的席梦思上，她给我留了半个床。或许是头顶光亮太刺眼，她睡得有些不安稳。
    摁掉大灯，开了床头的照明，我才想起得给手机充电。下午的时候，就只剩一格电了。此刻摁了摁按键，果真已经黑屏。
    插上电，摁了开机，正调闹铃，滴滴几声响，屏幕跳出两条短信。因为工作需要，不能错过重要电话，所以几天前我去移动厅申请了来电显。
    一个是老妈发来的短信，“天气预报你那儿明天又有雪，出门穿厚点，注意防冻。”
    另一条，是条来电显。十点过一分，韩斩浩的未接。
    而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半。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我还是关了机，上床睡觉。
    那晚，不可避免地梦到了韩斩浩。
    我梦见在K大校园礼堂，韩斩浩站在高高的月型颁奖台上，发表“中越杯•大学资助项目”的演讲，晕黄的灯光打在他纯色的衬衣上，将他整个人照得异常明亮。他沉稳节律的声音传来，台下已经有不少女同学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直夸他帅气好看，连声音都这么好听迷人。而我，与十几名等待被授予这项奖学金的同学一起坐在前排。前后都是领导和教师，我们自然不敢像后排同学那样随性地发表意见，可那时，看着台上语气少有起伏且言简意赅的他，虽然直觉这人性子有些冷，我还是被他华丽丽的外貌和言谈间的优雅给吸引住了。
    青葱岁月，好感或许源自肤浅的外表，内心的涌动却无半点虚假。
    当我踩着高亢的颁奖乐，随着前面的队伍走过他的身旁，我分明听到自己不同寻常的心跳。他就站在我的右前方，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给他面前的获奖者颁奖，握手，惜字如金地说着“恭喜”。
    给我颁奖的副校长则随和健谈许多，握着我的手，说着希望再接再厉之类的鼓励话。
    我含笑道谢，不期然看见，无所事事的韩斩浩似乎目光在我身上快速地扫了一下，又被他面前那位获奖女生逮着说了什么，微倾着身子，侧脸向着我这边，目光落在某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说实话，我有点被他冷淡的表情煞到，暗忖是不是所有成大事者，都是摆着一张面瘫脸。
    那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半句交谈，甚至没有目光的交汇，却令我印象深刻。
    再深的印象，再强烈的心灵悸动，也会被岁月的齿轮碾之成末，飘进时间的隧道。所以，一年之后，当我被夏岚以“壮胆”为由，强行套上蛋糕店的制服混进某场商业宴会，偶然碰上韩斩浩时，在一群衣鲜靓丽的男女中，根本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送完蛋糕，等我蹭了半杯果酒和一碟自助餐，夏岚的偷拍工作也完成得七七八八。
    那不是她第一次玩这种刺激的游戏，拉我入伙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因此，我难免觉得紧张，所以，蹭完吃喝，我便躲进一个偏僻的飘窗阳台，给夏岚发短信，问她工作进程，啥时可以离开。
    “七七八八啦，再等我十分钟。安夏和连成才是今晚的主角。你在哪儿？”
    我说了具体方位，不一会儿，夏岚就偷偷摸摸地跑来，“安大美人刚到，趁着这会儿热闹，我再去抓拍几张。”说着，就从微型相机里取出一个胶卷塞进我的手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那个时候我和夏岚已经快到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她早早地未雨绸缪，在一家小报社兼职，赚点外快，也为将来的工作积累经验。她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出色的娱记。我还曾笑话她：想不到你胆大心细，理想却如绿豆芝麻那么小，娱记算什么啊，以你的聪明才智，去干特工都绰绰有余。
    所以，她从来都很聪明，每次出行都会带几个胶卷，即便被人发现，侥幸之下或许会有个把漏网之鱼。
    握着那个尚在发烫的胶卷，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正在这时，阳台落地窗被人一把推开，我吓得一把将胶卷塞进裤兜。抬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端着半杯红酒，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那时正值三月天，空气凉爽宜人，我却忍不住手心冒汗。呆呆地立在原地，我觉得他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却叫不出名来。
    见我不说话，他竟先开了口，“没打扰你吧？”
    我摇了摇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踏进一条腿，又将另一条腿迈了进来，向我靠近，错身，走向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