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韶华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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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五年,骠骑大将军高澄于武定五年九月大破梁军,生擒主帅,旋师回京,魏帝元善见在次月宴请高澄及其兄弟。
夕阳逐落,余晖覆着巍峨的东魏皇宫,亭台楼阁、玉宇琼楼竟都染成了暮色,华灯初上,昭阳殿中便开始笙歌曼舞,待一曲舞毕,众舞姬翻回锦袖,退了下去。
不多时,即有二人缓步上殿。
候在门侧的宦人恭谨地向二人行礼,“高将军,冯翊公主。”
只见高澄鹰目剑眉,一脸枭雄之采,此刻脱下了盔甲,换上一身墨黑深衣,负手直入殿内,俱是傲气,较之先时加了几分骁勇之气。而身后款款而来的元仲华梳着回心发髻,凤目微勾,朱唇轻抿,一袭深红曲裾,随着夫主上前进殿,二人见那元善见,便依着不同的规矩行礼。
“高将军,皇妹”,本在向在座敬酒的元善见见高澄与元仲华入内,忙下殿将二人迎向左侧第一排的位上,再回主位。
待元善见坐定,众人才入座,因而元善见笑道:“各位爱卿,不必拘束。”
主座为东魏帝元善见,右侧第一排乃中尚书令高洋,以左为尊,依兄弟嫡庶左右入座,殿上共有二十余人赴宴。
满殿的酒肉之香,元仲华以袖掩鼻,黛眉轻皱,高澄见她如此,轻轻拍了几下她另一袖中的手,二人四目相对。
元善见见高澄与元仲华双目之意,便大笑,拿起酒盏,敬高澄,“将军又得凯旋,实为我东魏扩土不可缺省之将才,今后的东魏更要仰仗将军,朕以酒为祝,先干为敬”,说着便将陶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元仲华本是跪坐着,此刻直起身为夫主斟上一盏酒,动作轻然。
“臣,不敢,此次破梁实乃侥幸,不足一提呀”,高澄拿起酒盏向元善见举着,却又放下不饮。
高涣饮下一盏,“大兄也不必自谦了,如此反间之计,怎仅仅‘侥幸’二字可当?”
元善见道:“此话不错,驸马莫要自谦,今日只当是朕这皇兄为你贺旋,今日此席不坐君臣,只容亲友。”
“好”,高澄大笑,将盏中酒水饮尽。
元善见命宦人斟上一盏,饮下,“我这皇妹倒也终于是将你盼来了。”
元仲华正又为夫主斟酒,不料皇兄如此提及自己,差点斟得洒了出来,嗔道:“如此家宴,皇兄何故要说这样的话”,羞涩地垂头。
高湜为自己洒上一盏,笑道:“皇上此言有何不妥?家宴便该谈家中之事,不过是将大嫂的心里话说出了口罢了!”
元仲华本就饰一身红色,听得这话便将脸称得愈红了,又巧与夫主此时双目相接,便只将脸偏向一旁,不知该说些甚么,高澄的手探向她袖中的手,相握一起。
众人皆笑,惟高洋一人紧皱眉宇,容貌本就较之众人略输分毫,此刻便更显其貌不扬了些。
“高尚书何故不悦?”元善见问。
“大兄此次破梁,可谓有勇有谋,实为我东魏英勇大将,弟仅以薄酒相贺”,高洋饮下,“但内人有些不适,可否容小弟先行告退?”
“这几日倒听说二弟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弟妹李氏,前时在外不得来喝二弟的喜酒,大兄此处后祝二弟、弟妹白首偕老”,高澄道着,却偏眼见着那位弟妹,一身浓中转淡的紫色曲裾,眼幕低垂,玉肌如凝脂,惹人想去触碰来知晓是否真谓那‘吹弹即破’四字。
高浚冷哼一声,“二兄如此相貌却偏娶了这样神仙人物一般的二嫂,倒也是桩稀罕事。”
高洋似全然不闻,这也不过是从小听到大的话了,“大兄为东魏开土扩江,自是不敢怪大兄”,起身向皇上与高澄拱手,“如此,我二人先行告退,还望皇上、大兄见谅。”
那李氏缓缓抬眼,向皇上与高澄与其他兄弟行礼,“李氏祖娥,告退。”
那藏着水的眸子一来一回,竟将众人的目光牵了过来,但高洋扶着她向殿外走去,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道薄弱的背影。
须臾之后,待众人复了神色,继而又把酒言欢,元善见复敬高澄,“想当年皇妹十二年华入府,想来至今已十载,朕这皇兄多谢驸马善待华儿”,元善见向高澄举着洒盏,只见高澄呆望着别处,全然不闻,“驸马?”
众人皆惑,亦有兄弟窃窃私语起。
元善见脸色微变,放下酒盏,众人静然,望向高澄目光所到之处为殿口,自然心中已晓一二。
元仲华轻推夫主臂膀,近耳轻道:“皇兄敬夫主呢!”
高澄这才回了神色,假咳几声,将酒盏举向元善见,“臣近日身有不适,有些嗜睡,还望皇上见谅。”
方才正是睁眼的,且又何来患病之说,分明是众人不想道破。
元仲华侧看夫主的面颊,其神色淡然如常,哪里有谎骗的痕迹。望向殿口,忆起方才的紫影徐徐远去,心中凉了几分。
元善见也是个好脾性,见高澄称错,便将刚才那盏酒复又拿起,笑与高澄同仰饮尽。
高湜却偏挑出口舌来,“此等女子嫁与二兄不免显些可惜,若是为大兄姬妾,才可配上‘良缘’二字。”
“此等恍如天人之姿,予她妾位倒也显委屈了些”,高澄假赏着刻画花枝的陶盏,心中仍恋念着那道紫影,“以夫人之姿,倒也不可与她较之上下……”
此际殿中一片静然,纷纷望向高澄与元仲华。
元仲华垂下眼帘,她不知此刻夫主面呈何色,亦不敢去看,但立时被一双臂膀挽进了怀中,她抬眼便是夫主再熟悉不过的脸,她多想每日皆可如此来细看夫主的眉目。
“纵然如此,吾妻惟仲华一人”,高澄揽妻而道。
再后之事,元仲华却无甚记忆,只是在一盏又一盏的酒水之后,夫主已大醉了,为免失态,元仲华便向皇兄告辞,今晚之宴大约也就如此散了。
遂后几近半个时辰才至府邸,元仲华扶着昏醉的夫主刚踏入府槛,府中女眷便迎了上来。
高澄自娶冯翊公主元仲华,而后又将她同族姐妹元玉仪封作平妻,位平元仲华,又连着元静仪,宋氏、王氏、陈氏、燕氏、李氏接二连三纳入府中,甚至将其父姬妾柔然公主郁久闾氏接进府中,想来这将军府中她元仲华唯一不变的就是为他发妻。
只见李昌仪对元仲华视若无睹一般,冲上前扶住了夫主,娇喊一声,“夫主”,竟将元仲华撞了出去。
元玉仪正要上前去扶,哪知元仲华踉跄了几步并未跌倒,似是一脸淡然,反叫元玉仪扑了空。
“夫主,今夜便到昌仪屋里歇息罢”,李昌仪便不由分说地扶着夫主向她的院落走去,还不忘回头给元仲华等人一个得意的神色。
“走开!”而高澄忽地暴喝一声,大力一挥,将李昌仪挥落在地,李昌仪怎知会如此,在地上呆傻了须臾,便哭咽起来,“夫主,夫主……不知昌仪做错了什么……”好不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眼看夫主晃晃悠悠将要倒下,元仲华与元玉仪一左一右上前扶住,元玉仪道:“不如将夫主今晚在我那处歇着罢。”
“甚好”,元仲华道,便与元玉仪一道将夫主扶去她苑。
其余女眷们亦不敢去驳元仲华与元玉仪的话,见夫主已走,便叹息着被女婢扶着纷纷回自己的院落,只留李昌仪依旧是跌倒在地的模样,恨恨地看着元氏姐妹远去的背影,才命女婢扶她起来后愤愤回房。
元仲华与元玉仪好不容易将夫主扶到了榻上,“姐姐,我去打水来。”
元仲华拉住元玉仪,“孩子们可睡了?”
元玉仪转回身来,应道:“早睡了,只是阕儿一直吵着要待姐姐回府,不过方才已睡下了。”
元仲华怔忡间,元玉仪已退了出去。
元仲华将高澄的鞋履脱下来,又将他的深衣退下来,平整地挂在架上,再将锦被掖了掖,便要转身离去了,却被高澄抓住了手腕,回过头来,只见夫主望着自己,眼神如狼似虎,元仲华小声唤道:“夫主?”
高澄一用力,元仲华便跌倒在他的胸膛上,怔忡中抬起头来,便迎上高澄如火灼烧般强烈炙热的吻。
打水回来的元玉仪刚至门前便见如此场面,唇边会心一笑,放下水盆悄然离去。
元仲华睁眼望着榻幔,目光迷离。
“李氏……祖娥……你何故……来惑我……李祖娥……”
元仲华迷离的眼中忽现一丝清明,眼角渐渐蓄满泪水,滑入额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