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韶华凋(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01  更新时间:14-08-06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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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魏武定元年,惊蛰,春意乍暖,簇簇杏花。
    琼琚苑中,风拂过枝,摇落一枝繁花,白中微微透着绛红。元仲华轻抚着陶盏,抿一口含香茶水,细赏花落如雨的景象,轻吐字句:“枝花杏摇落……”眉黛又凝,抚着隆起的腹部,“因是载不动愁……”又望向那树,但风已止,花尽落。
    那些美丽的落花,你试图挽留,它们却化作一声叹息,飘走了。
    须臾便可闻一两个小婢细碎的步音,由远而近,“元夫人,玉夫人让奴婢带来这锦缎三匹。”
    元仲华回首,眉目中具是淡然大雅,笑道:“玉仪妹妹倒还惦记着我,这锦缎我便收下了,只是我这处也无甚好物,便替我与玉仪妹妹说我甚是喜欢。”
    “是”,从元玉仪那处来的婢女便将端着的锦缎递给了余韵,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余韵将锦缎放于石桌上,又将元仲华面前的瓷盏斟满了茶水,“夫人,这锦缎可是收起来?”
    元仲华伸手摸着锦绣,“倒真是块好料子”,又看向自己的衣衫,是一片沉旧的青蓝色,笑了,“过几日拿去做几件新衣裳罢”,此笑甚苦。
    曾几何时,亦是三月,东魏元家。
    庭院中处处铺满了花尘,风过,扬起又飘落。
    着一身淡粉曲裾的元仲华梳着简单的少女髻,揽着满怀的花片又抛入池中,那池面上早已是点点绯红,正风一波,花一波。
    看那花波一浪一浪,心里便很是欣喜。
    身后走来元善见,尾随着一群宦人,看着那飘浮着花片的花池,道:“华儿倒是好兴致!”
    元仲华灵动的双眸望着元善见,“皇兄前来此处所为何事?莫不是闲来无事随处走走吧?”
    “朕就是来看望我这皇妹的,怎的还要向冯翊公主禀报一声?”元善见笑道。
    元仲华唇边染了笑,“皇兄今日不管天下事了?”
    元善见令人退下,“若说到天下事,皇兄此处当真是有一事,想听听华儿的意思。”
    “皇兄且旦说无妨,皇妹自当倾言以告”,元仲华正了神色。
    “那高澄,依华儿所看,如何?”元善见负手问道。
    元仲华思索道:“此人极具政治天赋,若此时高欢大人星驾,必是他继任之时,然,是好是坏,不得知。皇兄何故问及此人?华儿对此人了解并不深呢!”
    元善见且听且点头,长叹,“此人不甘只拜将军,早晚必篡我东魏元家!”
    元仲华只听不语,注视着元善见。
    元善见望向自己的妹妹,缓缓道,“华儿若为他妻,必对我元家百利而无一害……”
    元仲华原本毫无波澜的眼乍然受惊,有些试探地问道:“皇兄说的是……我嫁于他?”
    元善见重重点头。
    她终是披上凤冠霞帔,步入高家,成为大将军高澄嫡妻。
    红烛当晚,那个叫做高澄的男子与她双目对视,柔柔问道:“你不过是一朵出世的白莲,又何苦让这深宫囚着你?”
    元仲华垂首答:“何囚之说,既为王族,又岂能离宫?”
    不过是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元仲华此后便爱上了他,可怎料自此后高澄只是待她相敬如宾,而府中也渐渐多了其他的姐妹,府中真可谓是一个牢笼囚着她,令她无可欢,无可乐,只有惟一的一子一女算为天伦。
    当初的元仲华怎知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对元善见来说,是;对高澄来说,亦是;对整个元家来说,更是。
    几年后,高欢星驾,长子高澄袭任,发妻冯翊公主元仲华为夫人之首。
    时至今日,元仲华正孕一胎,这发妻的称谓却日渐遥远,连这住处也日渐萧条。
    风仍不止,吹落时杏花落满了元仲华的发肩。
    “有些冷了”,元仲华对余韵道,“进去罢。”
    余韵上前将风裘为元仲华披上,正要去扶她的手腕,忽见元仲华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痛苦地弯下了腰,颤颤巍巍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余……韵……余韵……”
    余韵见元仲华如此,乱了手脚,“夫人,你怎么了?难道是要生了?”
    “余……韵……”只见元仲华已捂着腹部倒了下去,青蓝色的曲裾裙下有鲜血混着羊水渗出来,惊了满树杏花。
    “啊——”元仲华的叫声响彻院落。
    余韵擦去元仲华额上的汗珠,看着稳婆对元仲华不停地说:用力,用力,夫人,用力呀……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夫人,您一定会为将军生个公子的,一定会……”
    “夫人,用力,快用力!公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夫人用力,用力……”
    元仲华本抓着榻幔的手胡乱摸索着什么,“啊——夫主,啊——”余韵将自己的手送进她的手中,那手力几近将手骨捏碎!
    平日清冷的琼琚苑忽然之间热闹起来,一群婢女端着水盆进去,又一群婢女出来,榻上的元仲华脸颊上早已满是汗水,而余韵的手更是已经被捏得通红。
    元玉仪早已遣了人去宫中通报高澄元仲华即将临盆的消息,这会那人正往高澄所在的大殿赶去,却被宦人拦在殿口,小婢求道:“两位大哥便行个好,冯翊公主可快生了,必得快去告知将军,就行个好罢……”
    宦人们面起为难之色,想皇上吩咐二人不得让人进去打扰,可将军夫人是那皇上亲妹冯翊公主,这样二事一左一右,竟也难分孰轻孰重,只得拦着女婢,不让其进内。
    “何事吵闹?”元善见在殿内问道。
    “回皇上,冯翊公主即将临盆……”宦人还未将话道完,一阵袖风拂过,便见高澄已赶去了。
    当高澄跨入府槛时,只见一个小婢踩着小碎步,来至高澄身边,慌慌张张道:“因夫……夫人……早……早产……”
    “夫人早产?”高澄顿了顿脚步,又赶紧向琼琚苑走去。
    女婢顺了气,跟上高澄的脚步,“极有可能保不住孩子,夫人与孩子,只可择其一。”
    话毕之时,高澄方踏入琼琚苑,苑中以元玉仪为首,立着府中许多女眷。
    高澄望着门口婢女走进走出,耳边是屋内元仲华撕心裂肺的叫喊,心中荡漾着那句“只可择其一”。
    元玉仪见高澄进苑,便迎了上去,急道:“夫主,稳婆道姐姐与……”
    还未等元玉仪道完,高澄便暴喝:“我已知晓!”
    苑内顿时静了几分,唯独元仲华的叫喊声愈加清晰。
    高澄见元玉仪被自己吓住了,伸手握住元玉仪的小手。
    微风掠过,苑中的杏花被风载着悠悠飘落在地,此景映入高澄的眼中,又斟酌片刻方尘埃落定,“若是如此,那便保……”
    顿时元仲华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淹没了高澄后半句的声音,紧随其后便是一道婴儿的哭声划破琼琚苑的沉默。
    稳婆一脸喜气地将怀中被锦布包裹着的婴儿抱了出来,走向高澄,“将军,是个小姐。”
    高澄并未伸手抱过女婴,只是细细端详了一番她的小脸,眉末处的一颗朱砂红痣分外鲜明,欲抬起的手复又放下,转而问稳婆:“夫人可有恙?”
    “夫人失血过多,且先天体弱,虽无危及生命的大害,恐会落下什么病根”,稳婆道:“但妥善调理应是无恙。”
    高澄迈进屋内,走过床榻,只见元仲华已然安躺,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如纸,余韵在旁默默行了个礼,便继续擦拭着元仲华额上的汗珠。
    屋外,元玉仪将哭闹不休的女婴从稳婆手中抱了过来,“好可爱哪,看这眉真像姐姐,还有这眼,隐隐有些相似夫主呢……”
    众女闻言眷便上前来,细看女婴的眉目。
    见元仲华并无大碍,高澄并未久留,望向元玉仪一眼便又回宫中与元善见道政事了。
    元玉仪抱着女婴抬首看着夫主一步也不回头的渐渐离开,怀中那粉妆玉琢的女婴哭声不歇,哄都哄不住。
    待高澄走后,元仲华紧闭的双目静静划下两行清泪。
    如若此生不得夫主恩宠,便只愿一世长安。
    自元仲华诞下次女,久而无名,高澄便舍了一字为珝,因元仲华更意于‘阕’字,求于高澄,高澄便允了。自此东魏便知骠骑大将军次女高阕为父所不喜,连名字都拖延好些时候才取得,更甚者,相传高家二小姐自打娘胎便是其貌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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