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公司创始人的回归，会议室内的气氛活跃多了。马先生看着费尔汀送来的文件摊满桌子，料到公司最近积攒不少问题。人事变动缺乏灵活，投资细节漏洞百出，会议桌两边的人盯着孙艾，期待他早日带领公司走出低谷。不过也曾经有人说他老了，那种场合反而引起不少股东默默共识。
    长久以来，董事长的决断不再像早先一样灵验了。在这个高速多变的时代里，缓慢与保守成为发展的大敌。前天的产品明日就会过时，新颖的理论无法长久的发挥效用。很多人看破了这一点，因此更多的股东看好明天，而不是后天与遥远的将来。市场上的信号表明，短线投资将被买家青睐，而拖泥带水的反复决策，只会错过挣大钱的机会。
    可惜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变化，马先生总会坚持己见。作为公司的元老和创始人，他的威信不言而喻，可惜保守的观念确实让公司蒙受了损失。人们相信公司状况的不尽人意，实在与马先生的作风脱不了干系。在风险集中的投资领域，他的经验和自诩的商业上的圣经逐渐变得不再管用，一些年轻的精英开始显露锋芒。年轻人的决策灵活，手把上却总与马先生的老成持重格格不入，这种无法调和的迥异作风僵持越久，公司的效绩越是糟糕，最终一些人开始试着默不作声，后来干脆垂手反对董事长的决断。不过马先生毕竟身经百战，二十年前创业之初，凭借胆识和眼光，他举家迁徙来加创业。在异国他乡经历过的大风雨自然不少，几十年的磨练和巨大的成功，让他自信满怀。长此以往，随着时历的积累，这种自信慢慢演化成坚硬的固执，但这种态度有个缺点，就是极易使人变的目中无人，为我独尊。
    股东们必须承认，十五年来维加公司一直在马先生的带领中稳步成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但尚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公司的大小会议几乎都由马先生全权主持，他本人在生意上严于律己保持己见，而对公司的细节也是百般控制。虽然董事长为人随和，在会场鼓励别人踊跃发言，但最后的决策总要他来执掌。人们的献计献策，在他眼中总显得不合时宜，它们时常被他束之高阁，即便很有价值，往往也会沦为保留意见。
    结果网络时代兴盛之后，这种强加的控制终于暴露出弊端。新千年过后，维加公司僵化的投资策略开始失效。固执己见的董事长仍站在后面，充当多年经验的保护神。渐渐的，董事会成员背地里叫他新维加的**，他曾骄傲的带领老维加在竞争中崛起，但在需要灵活的今天，他经商的原则却拴着维加徘徊不前了。
    “听说你要回来了公子哥！”死党王伟的声音一传出，立刻让马博文感到震耳欲聋。
    马博文换了个耳朵，同时调小手机音量。“少来了，你和那些捣蛋鬼呆得太久了。”他一边大笑一边调侃，王伟是马博文在哈佛的同学，他贪玩好动，是个玩世不恭的华裔小子，由于讨厌拘束，性格奔放，很快和马博文等人成为死党。
    “我才没和那些人乱搞，只是和他们玩玩儿而已。还记得那家演绎酒吧吗？他们几乎天天聚在那里。”王伟试着勾起马博文的回忆。
    “你说深蓝酒吧？”
    “一点儿没错。我要是有你那记性就好了，没想到都快两年了，你还能记得住名字。”
    “你那次醉倒在酒吧门口，我开车把你接走的。”
    “那次是喝多了点儿，你得理解刚刚失恋的人。”
    “没有谁比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感受。你还经常去那酒吧？”
    “无聊的时候就过去，看那些人在台下演绎都比台上的人有意思。”
    “你玩儿完了。”马博文回头看了眼说道。一辆小型拖车正沿着机场跑道驶过来，后面拖着他的大众双座跑车。再往前是西北航空公司的D508次航班，那架波音777型飞架正在加油，由于体积过大，两辆闪红灯的加油车在同时工作。而从眼前驶过的拖车将从机尾一个洞口钻入机腹货仓，将各种货物和托运的车辆安置妥当。
    “什么？你在说一遍？”
    “我说你玩儿完了。”马博文大声重复道。
    “我是清白的。”
    “你好像挺喜欢他们表演？”马博文继续嘲弄道。
    “只是感觉新鲜罢了，这个酒吧挺有意思。再说我已经有女友了，你回来后介绍给你认识。不过千万别说我去过那家酒吧，我去哪儿玩儿都可以，她就是反对我去那种地方。”
    “你和她？”
    “早分手了。”面对马博文的发问王伟没有隐瞒。
    “她不爱你了？”
    “差不多吧，就是感觉彼此不合适，分开是早晚的事。”
    “现在这个呢？”马博文觉得他这个朋友有个缺点，就是在感情问题上太过随便。实际上他也说不好，马博文没找过女朋友，还没学会如何维系那种微妙的关系。
    “一个中国女孩儿。”
    “真的？她人怎么样？和那个亮皮肤的相比呢？”
    “根本没有可比性，完全是两种风格吗。不过刘薇更喜欢花钱，商场里的东西都快让她买光了。”
    “这样很好啊，她一定非常欣赏你的阔绰。”从某种意义上讲，王伟才算是标准的纨绔子弟。他哥哥长他十岁，在加州经营一家软件公司，那里的人才奇缺，他哥哥的公司一度需要扩大，所以开出高价从甲骨文和谷歌挖来两名技师，优秀的程序员为公司创造不少利润，他那个爱花钱的弟弟倒成了利润的最大享用者。
    “是啊，每星期都要陪她买不少东西，有时候不到一天信用卡就刷光了，我哥知道我为什么要钱，但他还是尽量给我。不过她喜欢我并不是因为钱，这点我看得出来。”
    “别自作多情了！”马博文笑着说道。王伟的前一个女友和他相处不过一年，从这点来看，他很难为王伟打个满分。
    “真的，我不骗你。你认识她就知道了。”
    “好，我相信你。”马博文假装安慰道。又一辆车子从航空塔台处驶过来，由于不是专用车辆，黑色的轿车被金属网隔离在跑道之外。车停稳后，弟弟马博勇第一个从后门钻出来，他向不远处的马博文做鬼脸儿，妈妈也从车里下来了。几小时前她到哈佛大学在阿尔伯塔的办事处续交了学费，这样马博文一到波士顿便可马上开课了。妈妈走到马博勇身后，阻止顽皮的他摇动栏杆，马博文觉得此时的弟弟时分好笑，远远看去，竟像个身穿儿童西服的小猩猩。
    “问你个问题行吗！”电话那头的王伟突然神秘兮兮的问道。
    马博文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要问什么？只要我能回答上来。”
    “来自上海的女孩儿都喜欢花钱吗？”王伟问道。
    “我认为不是，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到上海看看。”
    “哦，跟没问差不多。”王伟压低声音说道。
    “有什么疑问过去再帮你解释吧。”
    “飞机要起飞了？”
    “是啊。而且我妈来送我了。”
    “那好吧明天见。希望看到的你还是老样子。”
    “明天见，你一定认得出我的。”说完马博文挂断电话准备关机，在飞行途中电话将被禁止使用，可最终他收回后一个动作，把开着的手机放回口袋，之后便朝跑道对侧走去。他妈妈和弟弟正等在那里，和亲人道别后自己就要去哈佛了，对他来说这次即是上学也是解脱，至少在一年之内，不会再有开不完的会议和文件缠着自己了。
    蒋志坤拉下百叶窗，又将门反锁。在此之前，打字员已被巧妙的支到其它房间，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副手，鲍勃。弗兰克一边用手机与对方苦苦交涉，一边无奈的摇头否定。
    蒋志坤本可以离开维加，远离摆布，但在这一点上，三十七岁的年轻人始终说服不了自己。从埃尔伯塔大学商学院毕业后，他就被维加公司的人事经理慧眼相中。没等试用期结束，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和丰富的金融学知识，蒋志坤已被顺利的列为公司的正式员工。年轻并胸怀大志的他，本不打算在第一家公司长久的呆下去，但事与愿违的是，他对金融投资领域的兴趣迫使他改变想法，在维加的投资风险评估部门一干就是三年。与他共事的人都相信，蒋志坤天生就是个优秀的投资者，他有时调侃着将自己比做时来运转的赌徒。在瞬息万变的现代投资环境里，他的灵活多变、深远的洞察力、超前的风险意识帮助他为公司创造多次良机，随着才华尽情显露，谁都知道蒋志坤功不可没，他渐渐成为公司的红人，之后又用短短的三年时间，凭借出色的交际能力，董事会决定将年轻的蒋志坤提升为董事会的一员，从那天开始，青云直上的蒋志坤事业上有了新起。虽然只有三十四岁，但能力可以伲补经验上的不足，他利用新思维与股东们展开对话。没过多久，他的观点和理论已经深得人心，如此年轻又锐气十足他用了半年时间，终于在董事会上争得了话语权。不过仅仅一个月之后，他和董事会的其他成员一样，还是从虚幻的沾沾自喜中清醒过来。他发现会议桌周围的人每次都可以畅所欲言，但只有坐在尽头的马先生是真正的王者，他和善的听所有人讲完，最后依旧按自己的思路决策一切。
    假若在原先的部门，自己的才能还可付诸行动。那么如今入了董事会，自己反倒成了仅会说话的摆设而已，蒋志坤经常用这句话讽刺自己和别人。他们这些人都持有股票，但公司的创始人马先生先生，却拥有百分五十一的控股权，这个数字仅过半数，但权利的集中却是不争的事实。
    “升讯公司的人怎么说！”蒋志坤急切的问道。
    副手弗兰克尴尬的将电话摆正，然后冲着蒋志坤继续摇头。
    “我想要知道细节，不是看你摇头晃脑！”蒋志坤一下坐到椅子里气恼的说道。
    “按他们的意思，收购维加后，打算将维加纳入另一家子公司。”
    “公司规模如何？”
    “很可能比我们的大一些。”副手弗兰克如实答道。弗兰克远比不上蒋聪明，不过他时而灵机一动，这一点倒是令蒋志坤欣赏。
    “这简直是荒唐。”蒋志坤从桌上拿起金属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点燃后抽了起来。大一点儿也是大，这意味着维加公司一被收购，将重新被另一个董事会控制，而自己在公司的职权也将因同一个事实而大打折扣，他自然将失去亲手带领维加的机会，再过上二十年也很难成为公司的主导。在这个年轻人看来，公司已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三年，他自己那百分之七的股权正在一天天贬值，而那个最高长官仿佛对此视而不见，实际上他同样被公司的窘境搞得焦头烂额，只是他从来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固执和老套很早就成了公司发展的大敌。
    “我看还是不要与升讯合作。”弗兰克抬起眉毛征求意见。
    “当然不能，我们的目标是摆脱马博文的控制，但也不是让其他人说了算。”蒋志坤原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股权与升讯合作。强行收购维加后，他将利用巧妙合法的手法挤走马先生，虽然是自己多年的老板，但他不愿看着自己为之努力过的公司失去竞争力而渐渐破产，更不愿意看着自己持有的股票化为一打废纸，他过惯了舒适顶层的生活，当然不愿放弃辛苦得来的一切。他与弗兰克曾想过许多个温和的办法，但他发现很难让公司走上正轨，让马先生改一下经营之道更是异想天开。最后他们发现，两全的办法好像没有了，唯有收购的方式可以达到目的。
    但现在看来，这种希望似乎也破灭了。在加拿大的法律之内，他“挽救公司的计划”眼睁睁的正在变成泡影。
    “是的董事长先生，他就在旁边。”弗兰克接起电话恭敬的回话道。
    董事长三个字着实让椅子里的蒋志坤为之一惊，他快速抹掉刚才的思路，走到办公桌前接过电话。
    “什么事先生？”蒋志坤以一个标准的下属语气问道。
    “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好吧，有件事我想托你办一下，你做事让我最放心了。”
    “好的先生。”蒋和弗兰克对视一下答应道。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了。”蒋顿了一下说道。
    “那就过来吧，记得让弗兰克也一起过来，这件事可能需要你们一起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