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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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加油站后,银白色的敞篷跑车驶上三号公路。傍晚时分,这条高速路上的车辆少的可怜,在阿尔伯塔工作的上班族多半住在近郊,加之今日的下班高峰期已过,使得这条直通落基山脉的大路格外冷清。
    马博文倒是喜欢旷野中的这条路,趁着落日的余晖未尽,他从手套箱中取出太阳镜戴好,之后他踩下油门,让车子沿笔直的大道疾驰而去。
    在公司度过烦闷的一天之后,他认为这种方法可以缓解麻木的神经。他以为车速越快,爱蒙顿中心的公司总部就被甩的更远。和枯燥的工作相比,马博文更喜欢与傍晚时阿尔伯塔壮丽的河山为伍。虽然父亲擅长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但母亲却向往着回到家乡,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一直热爱秦岭以北的那方水土,一方面因为她的家人都在那里,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对自然根深蒂固的爱。母亲曾说过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家乡的一草一木都蕴含着亲近感。即使今天,在跟随父亲来异国创业十几年后,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依然勾不起她的向往。她每天生活在父亲为其安置的郊外别墅内,早起打理家务,为家人做早饭,开车送小儿子上学,等到一个家庭主妇分内的工作一完成,她便独自来到屋前的草场,与途径的野牛和羚羊一起,欣赏北美落基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和最原始的山林。马博文记得父亲不止一次说过,母亲身居海外多年,心却一直留在家乡那片沃土里,父亲理解这种情怀,就像母亲理解他在事业上的努力一样。可马博文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的性格更多的继承自母亲,父亲却反对儿子的兴趣,马博文不知道追寻艺术有什么不好,相信年轻人坚持理想没什么不对,难道说父亲反对自己的理由,仅仅是由于经济学中的那个名词吗?马博文不愿给出答案,他怕在自己心里给父亲留下不近人情的印象。虽然这早已成为默认的事实,但他始终去尽量克制,不去淡化一个为人之父的尊严。
    近一个半小时的旅程之后,西南部的山区渐渐黑下来。马博文让车子向左拐下公路,沿着一条狭窄的土路驶向百米外的空地。在晴日里,可以看见矗立在那里的二层小。按照母亲的意思,父亲让工程师精心设计,特意为房顶加入了古老的东方韵味。不过晚间那些粉红色的琉璃瓦看不清了,有的只是一片片白光从窗*出。在二楼中间的窗子上有个男孩儿的身影,那是马博文年仅七岁的弟弟。从高度判断,马博文知道他正站在自己的床垫上,他的双手一前一后横放胸前,随着右手一松,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向墙壁,马博文猜到马博勇又在玩射箭游戏了。由于平时忙于公司事务,他对自己弟弟关心的不多,每到下班回家,他总抽时间陪他玩上一会儿。他把陪弟弟玩当成一种补偿,现代的小孩儿总有学不完的功课,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并不比压力满身的成年人轻松多少,他们唯一清闲的时间是晚饭过后与睡前的那个空当,每到那时马博文便穿上睡衣,腰里扎根皮带,戴上墨镜和头巾后,俨然成了电影中的海盗,他的弟弟则扮演正义人物,他学着自己的偶像,站在高高的写字台上,然后将一只带有软头的剑柄射向海盗哥哥。马博文每次都会身中数箭,他慨叹弟弟射术精准,无论自己如何躲闪,从高出飞来的儿童弓箭总能命中。练习完毕的弟弟把头伸出窗子向外摆手,弟弟期待的游戏有要开始了。
    他熄灭大灯推开车门,出门迎接的依旧是母亲,父亲通常会晚几步才出来。但今晚有些不同,直到他走上台阶,也不见父亲的身影。他知道父亲不会出来了,秘书费尔汀小姐不会出卖自己,八成是哪个股东给父亲去了电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走出来的母亲关切的问道。
    “处理报表耽误了一会儿。”马博文解释道。
    “郊外这么冷,下班时也不想着把半袖换下。”
    听母亲这么一说,马博文才感到两臂发凉,为了早点儿赶回家,离开办公室前都忘了换外套。
    “下次一定。”马博文笑着保证道。身后的房门一被关上,房间内的暖意立刻袭来。
    伴着快节奏的脚步声,弟弟跑下楼梯,虽然只有七岁,但他的脚步听上去落地有声。这让马博文突然想起电影中的彼得潘来,那个小英雄在空中飞舞之后,果断的跳上甲板,给船上的海盗来个突然袭击。
    “你被打中了!”男孩一本正经的说道。
    马博文成功躲过弟弟的小拳头,但没能躲开右侧飞来的一脚。
    “这次不算,我还没换好衣服呢。”马博文松开手,看着顽皮的弟弟说道。小男孩揉了揉拳头,假装捏了几下指响。
    弟弟总喜欢做这个动作,虽然还是个稚嫩的小孩,但每次打闹,他都不把高自己一头的哥哥放在眼里。为了“炫耀武力”,他会一下跳到铺有卡通褥单的床上,然后举起玩具弓箭在空中奋力摇动几下,每当打击“邪恶”的海盗前,他总要摆出这副架势。马博文为了哄弟弟,对他的举动当然不以为然。他只管穿上那套古怪行头,充当半小时的活靶。
    弟弟把每晚的节目演绎的很认真,他一本正经的射箭,击中目标后便咧嘴开怀大笑,马博文乘机从地板上死灰复燃,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但每次迎接他的总是是飞快的下一箭。忍无可忍的哥哥冲到床上,机敏的弟弟则大喊着闪到后面,将准备好的被子掀起,让哥哥顺利的落入陷阱。一阵来自孩童的拳打脚踢之后,疯累了的兄弟俩决定握手言和,一同坐在地板上休息。弟弟会喝大量的水,很快又会恢复体力。之后马博文又得扎紧腰带,重演海盗被暴打的一幕。
    不过马博文觉得今天弟弟安静多了,与往常明显不同。他穿着柔软舒适的儿童睡衣站在眼前,脸上除了一副稚嫩的调皮相外,多了一抹孩子不该有的忧虑。
    马博文蹲下来问弟弟怎么了,他随手向书房的方向指了下,但没有说话。童真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安慰弟弟没有什么,之后叫他到一边的客厅里看电视。
    “有人打电话来吗妈妈?”马博文回房换好衣服出来问道。
    母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转过身时儿子已经在身后了。母亲本打算晚饭后再谈论此事,但面对儿子的追问,她告诉孙汲有人向父亲告了状。
    “是父亲接的电话?”马博文小声问道。
    母亲按下开关,微波炉传来嗡嗡的响声。“他当时很生气。”母亲停顿一下盯着孙汲的眼睛问道:“公司的事不太好处理吧?”
    “今天出了点儿差错,但是不要紧。”马博文汲把最后想到的话吐了出来。在母亲面前没必要隐瞒什么,他近期的表现父亲自然会告诉她的。
    如果股东真来了电话,那么毕竟纸包不住火。马博文看下母亲准备的食物,差不多都做好了,要不了五分钟就可开饭,他决定利用饭前的五分钟跟父亲交流。事以至此,没必要拖来拖去了。他从餐桌上拿起一杯饮料,很快的喝掉。自己已是成人了,不过每次面对严厉的父亲,他总有几分紧张和做作。
    母亲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在餐台旁忙碌。为了晚饭吃的安稳,她赞同马博文的意思。
    马博文放下杯子,离开厨房。穿过客厅时,他看到弟弟正坐在地毯上,好奇的看每日说法节目,最近又有新闻了。弟弟喜欢听故事,也爱关注这种讨论奇闻的节目。
    弟弟看的专注,正被一个远古的中国故事吸引。马博文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他站在书房门前踌躇片刻,最后抬手敲响房门。
    “进来。”
    父亲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一种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公司里,大家公认父亲的这种特性实为领导气质的体现之一,在董事会上慷慨陈词赢得表决权,在投资峰会上积极游说说服买家。父亲总利用自己的这一优势。他记得五年前的父亲要多一份宽容和慈祥,但自从自己上了大学,父亲往日的慈祥少了很多。
    马博文轻轻推动房门,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父亲工作时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搅,但这次门没有锁,说明父亲已料到会有人进来。
    门被完全推开了,维加公司的老板正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由于转椅的角度问题,马博文没能看见父亲的脸。当父亲的视线从电脑上转移开,马博文发现案牍后面的脸完全是一副严父的表情。
    马博文转身把门关上,父亲则伸手把电脑关了。
    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消失了,书房陷入让人尴尬的安静中。“之前董事会的人打来电话。”父亲首先开口说话了。
    “我听妈妈说了。”马博文吱唔道。
    “你觉得怎么样?”父亲推开案牍问道。
    马博文察觉到父亲摆弄钢笔的动作很快,他正在借此压抑火气。
    “什么怎么样?”马博文又吱唔了一句。
    “还装蒜?”
    “我没有装蒜。”
    “翅膀硬了是不是,在董事会上你摆什么架势。”父亲的语速加快了,开始声色俱厉气势夺人。
    “我没有摆架势,只是觉得自己的工作乏味。”马博文也豁出去了,他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想法。如果有可能,在这个晚上他不打算再委屈了,他要给自己一个话语权,而让对面的人做唯一的听众。此时此刻,马博文觉得自控情绪的能力降低了,对父亲所有的不解和抱怨突然涌上心头,无论对面的人是谁,正是他强迫自己进入维加公司。从此马博文在那里待了整整两年,除了强行灌注的经验,他觉得得到更多的是对一个人自由的亵du。他根本无法得到属于自己的理想和生活方式。他清醒的意识着自己正被改造,或许再有五年,世界上就多了个精明的生意人,但他讨厌那种生活,那绝非是他想要的。
    父亲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试着让自己分散精力,目光从倔强的儿子身上移走后,落在书架顶部的一个木框上。那个木框精美别致,由本地山区的硬松木雕刻而成,里面装着当地政府颁发的证书,蓝地金字:献给优秀的企业家和投资者孙艾先生……
    “你的工作乏味!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的位置吗?”父亲责问道。
    马博文没有吱声。
    “回办公室后你干什么了?”父亲厉声问道,眼镜直盯着马博文。
    “审阅投资损益表。”马博文不想骗父亲,但他认为此时有必须扯谎。
    父亲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让潮红的颈部得到放松。之后他拿起桌旁的**,啪的打开一侧墙壁下的电视,连在上面的数字播放机同时开始工作了。
    当屏幕由黑转亮,马博文马上认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而那时的自己正悠闲的坐在办公桌后,坐在舒适的转椅里,手中捧着浅绿色的画夹。他把办公室里对面的一切都当做静物,其中包括自己的秘书费尔汀小姐,可怜的她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按照马博文的意思端坐在椅子里,木讷的表情中带有紧张,生怕董事长会破门而入。
    “你对我说谎!”父亲拍案而起,**砸在桌子上,不小心触动的按钮关掉了电视。
    马博文这才醒过神儿来,他意识到自已竟然成了被监视的主角,而这种拙劣的手段竟出自父亲之手,为了所谓的望子成龙,他竟然在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窥探别人的隐私,这简直是对权利的侵犯!
    “你在监视我!”马博文当仁不让的反问道。
    “我把你送到哈佛商学院学习,到最后你就这样经营公司!”
    “这不是我的公司,去哈佛也是你的意思。十八岁之后你就在控制我的生活,我是我自己,并不是你的附庸,除了你和你的公司没有人属于你!”
    “你给我出去!”父亲自知理亏,也为了防止战火蔓延,他将儿子赶了出去。
    随着门被重重的关上,董事长陷入深深的矛盾中。经过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维加公司终于有了今天的规模,由于患有严重的哮喘,他自己不可能长久的经营公司。他不理解子承父业有什么不对,这在中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然而年轻人的想法有太多的叛逆。为了安慰自己,他始终把儿子视为不懂事的孩子。或许他成熟的较晚,但耐心的引导和教育是必要的。或许自己真的太过自私,他一只以为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长者,就该安排一切,而孩子按着既定的方向努力就是了。
    马先生坐下来让激动的情绪平息,之后给费尔汀打了电话。
    “是董事长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很快的电话那头传来女秘书的声音。她的声调中带有紧张,明显还在为办公室中的事情担忧。
    “我想托你明天去机场买张票,马博文在公司的表现不佳,我希望他继续到大学去深造。”
    “可是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来处理。”费尔汀说话时有些结巴。
    “你认为他可以吗?就像今天这个样子!”
    费尔汀被上司问的顿住了。“或许,”“或许他还需要学些理论,毕竟他还年轻。”
    “要我也去趟波士顿吗?”女秘书问道。
    “不必了。学校的事我自己处理,记得机票要后天的早班,我不想让他耽误太多时间,他不是小孩子了。”说完马先生撂了电话。此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马博文的母亲走了进来,看到靠在椅背上的马先生大口的吸着烟,他暂时不想说话,怒气还未散净,矛盾的思绪让大脑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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