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马蹄可以践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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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呼啸了许久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楚胤玄早起瞧时,天明地阔,泱泱宫苑,琼台楼阁俱掩在积雪下,若有似无。美是美,却总觉着似少了些什么。
绿绮等人服侍他穿戴俱毕,用过早膳。刘探才来问:“爷今日仍是看折子么?”
他默了会子,摇了摇头。他原就对政事不上心,如今没有心情,自然更不想碰。只是信步走至窗下。
刘探才于前几日挂了只画眉鸟在那里,他闲着无事,便命人拿了鸟食来,给画眉喂食。
眸光却若有似无扫过前院右边门廊下,昨日温清映就站在那里,他用箭伤了她。现下瞧时,那雪地里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一滴鲜血。
不觉冷笑一声。
绿绮却隔着帘子道:“温姑娘求见王爷。”
他越过窗棂侧目瞧去,清映一身青裙,站在正殿廊下,侧身立着。面色无喜无怒,身影被那雪地衬着,越发显得孤冷,只是望着一痕皆碧的天空出神。满头青丝随冷风起伏不定,羸弱却如扶风青柳。
他默了半晌,方道:“让她进来。”
才一会子,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步履极轻极平缓。他却并未回头,只听得她道:“这是王爷的东西,物归原主。”
他微微侧目瞧去,却见她将一支箭矢端端放在书案上。
清映却浅浅笑道:“王爷的箭术,真是万中无一。若非我慌忙中斜了斜身子,只怕伤得便不只是胳膊了。”
他眼帘微抬了抬,仍瞧着那画眉鸟,面色冷若冰霜,只冷声道:“能躲却不躲,温姑娘是何居心?”
清映冷笑了一声,“我和王爷一样,对这桩婚事也有所不满。可我只是臣子之女,又能怎么样呢?可王爷却不同,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拒婚便拒婚。可王爷若认为我是解除这桩婚事最大的阻碍,那可就错了。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最看重天朝颜面、皇家尊严,如何能被一个邦国公主威胁。皇上这么多年主战,难道还会怕多一场战争?我前几日既在殿上说了那样的话,便是表明我答应退婚的立场,也是给你们皇家一个台阶。可你父皇看重颜面,就算退了你和我的婚事,也未必肯答应你和云拂公主的。那时,恐怕还会再为你挑选别的姑娘,那时王爷你又做何打算?”
他回身瞧了瞧书案上的箭,竟无一丝血迹,想来已经被清理干净。顿了顿,方冷冷道:“温姑娘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她遂道:“清映倒又有一个建议,只是不知王爷愿不愿一听。自然这主意既损人也不利己,却可如王爷所愿。”
楚胤玄抬眉瞧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只听得她又道:“王爷若果真想和我解除婚约,改娶云拂公主。不妨先和公主行夫妻之礼。待周公礼数已毕,再传出去叫朝廷百臣知晓,令人去散布你和公主两情相悦的传言,两国和好的好处。到那时,文武大臣自然倒向王爷和公主。陛下重视臣心,又为保全皇家颜面,自然要应允你们的婚事。若那时皇上还不肯,王爷可将云拂公主已有身孕的话传出去。想来皇上不答应都难。自然,身孕是假,但若王爷做得好,假得也会变成真。这主意虽然有碍王爷和公主的名声,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主意。总归公主是要嫁给王爷的,又何必拘泥于一点小事。”
却见楚胤玄面上并无表情,仍旧别回头去瞅笼中的画眉鸟,淡淡道:“温姑娘此来就是为了说这一番话?”
清映淡淡笑了笑,心知这主意实在颇为无赖,也不过是为的他一箭之恨,随意出的馊主意罢了。便道:“清映来是向王爷辞行,打扰多日,不敢再叨扰。”说罢,垂眉行了个礼,“清映的话,还请王爷斟酌斟酌。只因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辞行,这便退下了。”
依稀见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似是冷笑,眼中神情却极为空洞幽冷。
她便也并不等他答话,退出书房转身去了。方携了蘅湘往皇后宫中辞行。
那皇后原是不想放她此时离去,自有自己一番私心,想着她多在玉堂殿留一日,以她的品貌,令楚胤玄回心转意怕也不是不能够。奈何清映却推辞思念家中父母,又恐池英在外不加管束、偏生祸端。几句话叫她劝无可劝,只得应下。
清映领了恩,正要退下,不想六王爷楚胤止才从皇上宫中过来。只得又屈膝行了个礼,一时未将告退的话说出口来。
那楚胤止见了她在这里,自又客气道:“温姑娘也在这里。”
清映才点了点头,他便移开目光去向皇后道:“朝上诸事繁忙,只有三皇兄一人监管。父皇便命儿臣早日回京协助。儿臣也并不敢多耽搁,特来向母后辞行。”
皇后道:“这会子就走不成?”
楚胤止垂眉点了回头。
她瞧了瞧清映,道:“罢了,温丫头和她兄弟也要回京,我正愁派何人送回去好,这雪虽停了,但道不好走。偏偏辛少将军受了伤,二来又调不开孟誉初,你父皇定然也不允。我正犯愁呢。可巧你要回去,便同他们一道罢。你那些近卫军也可护他们周全。”
楚胤止听了,方应道:“母后放心,儿臣定不负所托。”
皇后又问:“马车可备齐了吗?”
楚胤止同清映皆答了声是。
皇后方道:“罢,你们去罢。这会子该启程了。”说着,又拉着清映的手嘱咐了她几句贴心话,无非是路上小心,注意身子,叫问她母亲安好之类。清映一一答了,方同楚胤止出了皇后宫殿,往宫门口而去。
清映向来话少,楚胤止又是沉稳个性,自然各自沉默。清映倒不觉尴尬,饶是从容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大雪地里只闻得几行脚步声并衣裙细碎摩擦之声,不过只跟着楚胤止的贴身太监秦丙一并另一个小太监加之清映的贴身丫头蘅湘。
因那秦丙一原是和蘅湘认识的,又是许久不久。他又是个年轻的,难免要同蘅湘寒暄几句。声音虽小,却偏偏让人都听得着。
蘅湘恐他说话大声,扰了楚胤止同清映两人的清净,作手势他又瞧不明白。只得伸出一只脚,想踩他一下以示警戒。
偏偏那一脚没踩上,反倒绊了他一跤,慌忙中伸手去拉前面那小太监的衣摆,前面那人被他顺势一扑,两人齐齐栽倒在雪地里,裹得浑身是雪。
清映回头瞧时,见了这情景,早忍不住以袖掩面笑出声来。
楚胤止闻声瞧去,不想正瞧见清映笑眸映着茫茫大雪,一改往日孤冷。不觉一时多瞧了两眼。
却听得蘅湘道:“王爷恕罪,奴婢并非故意为之。”
清映笑嗔道:“傻丫头,还不扶他们起来。”
蘅湘听了,才醒悟过来,忙将两人一一搀扶起来。谁知那两人却又忙跪下去向楚胤止道:“王爷恕罪,奴才们冲撞王爷,罪该万死!”
楚胤止本来就甚少有和颜悦色之时,常日面色总是阴沉稳重,此时一旦不说话,那两个小太监自以为闯了祸,吓得面色雪白,更不敢起来。
蘅湘自来是知道他从不循情之故,也唬得跪了下去,“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伸脚绊了他一脚,才让他们摔倒。求王爷饶恕他们。”
清映见他仍不言语,只得道:“他们年纪尚轻,凡事但有个不留心之处,也可恕的。王爷不妨看在清映面上,饶他们这一回。谅他们以后也不敢放肆的。”
楚胤止听了,面色稍缓,却并不言语,转身便走。
清映略同蘅湘使了个眼色,料她明白,也不多言,复跟了上来。
其他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方都起来拍了雪尘,追了上去。
才行几步,谁知他忽道:“姑娘平日也是这样纵容下人的不成?”
清映一心垂眉走路,不想他忽问这话,一时愣了愣,方道:“得恕且恕,若不可恕自有不可恕的法子。凭心而为罢了。”
他听了,微微侧眸瞧了她一眼,仍别过头去。
几人行至行宫门口,见早有人备了马车,另有一队禁卫军,因是他的近身护卫。却独不见池英与意琅,只他身边两个二等小厮守在马车跟前,便问道:“你二爷呢?”
一小厮便道:“才传话要出来,也不知怎么这会子也没动静。”
清映回头望了一眼宫门后头冗长的长街,微凝了凝眉。
楚胤止因道:“温姑娘不妨上车再等。”
清映却道:“劳王爷挂心,我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
早有人牵了他的马过来,楚胤止见她不动,便也不立即上马,也同她一道站着。
约摸等了一刻钟,才有说笑声远远传来。清映听那说话声尤其高昂清脆的正是池英不是,遂回身瞧去。谁知,除了意琅同几个小厮跟着,一并连容臻同楚胤籍也在。心想着,许是来送他的,也不理论。
只那池英抬头见了清映站在跟前,目光冷冷的瞧着他,笑声立止了,弱弱道:“姐姐。”因又见楚胤止也在,便俱各行礼问安。
清映却不理他,却向意琅道:“一早吩咐你去催他来着,现下才来。想是你不中用了,我该趁早令你出去配个小子才算完。”
意琅虽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只是当众说来,不觉红了脸,低着头一语不发。
池英倒信真了,忙道:“姐姐,我可不是故意耽搁的。”
一语未了,容臻便道:“妹妹莫恼,原是我去向皇上辞行,池英因等我,故迟了。”
楚胤止遂问:“怎么?你也要回京?”
他道:“皇上本准了我十日假养伤,原寻思这两日就要回京。碰巧池英要回去,正好一道走。”
楚胤止方点头道:“胤籍这是?”
楚胤籍陪笑道:“你们都走了,我也怪没意思的,总不能闹那几个公主顽去。索性一道走罢。”
楚胤止听了,也不理论。因见容臻的小厮将他的马牵了来请他上马,便道:“你肩伤未愈,又感了风寒,不如同温姑娘一道坐马车才是。”
容臻不语,却是侧眸去瞧清映神色,却见清映只微微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一时思绪未转回来,池英已推搡着他往马车走,“正是这样,容哥哥也好同我们说话解闷。”
容臻方同清映、池英二人一道坐了马车,楚胤止同楚胤籍两个堂兄弟却去骑马。
因雪积得深,山道又弯曲,不甚宽敞,车队启程,行得缓慢。饶是这般,马车还行得艰难。楚胤止恐车不稳当,特让禁卫军前后看护,惟恐出了差错。
池英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也无心休息。再则话又多,一时同清映闲聊几句,一时又同容臻拉扯。哪晓得两个人都不理他,一个只是别过头去瞧窗外满山雪景,一个只是垂头一言不发。
他自己也觉得好没意思,自顾自说了会子,终是歇了。
好容易将行至山脚了,不想马车忽地一歪,停住不动了。清映的肩膀本靠在窗棂上,不妨顺势一倒,正磕在箭伤处。一阵钝痛泛上来,她倒吸了口冷气,只是皱眉护着肩膀,并不吭声。
容臻却恰瞧在眼里,忙问:“可是磕着了伤口。”
池英本正同外面的人说话,听到此话,却回过头来问:“什么伤口?姐姐受伤了。”
清映勉力道:“哪里说什么伤口来着,想是你听错了。”
池英听了只是半信半疑。
清映又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才说着,梧桐便搁着车帘道:“车轮陷在里面,想是被石头卡住了。”
容臻便道:“既如此我们暂下去,也好让他们想法子。”
池英听了,点头赞同,已率先跃出了马车。
容臻见清映正起身要走,道:“妹妹还是坐着罢。”
清映摇头道:“不妨事,里头怪闷的,正好出去透透气。”说着,已经就着意琅伸过来的手下了马车。容臻只得跟出来。
楚胤止见后面耽搁不走,听说是马车陷进了雪地里,打马回来,吩咐众人上前推马车。
饶是禁卫军力气大,不大片刻,便将马车推了出来。
意琅正要扶她再上去,她回身去唤池英,哪知才站在她身后的人此刻却不知踪影。四下瞧去,才见不远处池英正拉着匹马,梧桐扶着才上了马去。
她心下一恼,唤道:“池英下来。”
池英才回头望了她一眼,楚胤籍便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那马吃痛,一股脑向前奔去。吓得他一仰身,连忙抓紧了马缰。
楚胤籍却大笑三声,也策马跟了上去。
容臻见她神色不安,便道:“有平恩王护着,料想不会出事。他既想骑,妹妹便容他这一回吧。”
清映道:“容哥哥不知道,几年前他因骑马摔折过胳膊。娘亲才总不许他骑,这几年碰也没碰过。一直对骑马有所惧怕,也只不过是略略会骑而已。他因怕人瞧扁,因此总想再骑。只是凭他的骑术,难保不出意外。”
容臻听了,方不言语。楚胤止却转身去吩咐近卫,命人赶去保护。
清映见了,方略方了些心。向楚胤止道:“多谢王爷。”
楚胤止只略点了点头,神情淡淡,仍旧回身策马往前行去。清映方同容臻一道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