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闲居琴案静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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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用过中饭,芸织吩咐小丫头看着屋里的炭火,等着书房里用人,便自携了针线独坐在窗台下纳鞋底。
正巧意琅从清芜阁过来,见她绿缨罗裙外不过只着了件灰鼠褂子,便隔着窗子笑道:“穿得这样单薄就跑过来,也不怕受了风寒不成?”
意琅一面笑,一面奔进屋子,窝在芸织炕下的火炉子旁取暖,只向她道:“我身子好,不怕生病。”
芸织笑了笑,又道:“你什么时候得了功夫替我做了这双鞋,我才谢你呢。”
意琅却撇了撇嘴,“让你将这些活计交给下面的人,你又不肯。只管来叨扰我,我哪里有那样多的闲功夫。”说着,又问:“那两个呢?”
芸织便朝内努嘴道:“书房里呢。”
意琅听了,便起了身,蹑手蹑脚朝内走。
那书房外,正有两个小丫头围着火炉子说笑,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隔着帘子,方瞧见池英在书案后头写字,清映坐在一边的炕上绣花。
她正要出声,不想清映已瞧见了她,只轻声问:“你这会子,不看着屋子,又跑来做什么?”
她便掀了帘子走进来,笑道:“屋里有蘅湘呢。才刚夫人那里传话过来,叫姑娘和二爷到前头正房里去。”
清映心道,这时怕正该午睡,便问道:“可说有什么事没有?”
意琅便笑说:“听说是来了客人,姑娘和二爷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池英正写得厌烦,听得这话,忙将毛笔扔在一旁,揉了揉酸麻的手,向清映道:“不管怎样,我们去瞧瞧再说。”一面又忙唤了几声“芸织”。
清映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自接过意琅递过来的斗篷系上,方和他往前头去。
走了半晌,她忽想起一事来,方悄声问意琅道:“那东西可送到容哥哥那里去了。”
意琅正点了回头,池英便回头问道:“什么东西?”
清映微凝了凝眉,道:“不过是一副画罢了。”
池英斜目瞧了她一眼,呲笑一声,方回过身去继续走。
不想才进乐安公主正屋里,便瞧见许多的礼品摆在地下,大多封得严严实实,并不知是何物。唯有几个盒子敞开着,或是上好的人参,或是色泽鲜明的玉石。好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往隔壁屋里搬。
清映正觉纳罕,不想才抬眉去瞧,便听得一人道:“原来你果真是温池英的姐姐。”
那人端端立在屋中,绛红华服,面如敷粉,双颊蕴笑。正是平恩据王。
清映尚未来得及答话,池英已当先皱眉问道:“你如何在这里?”
却听得后头乐安公主呵斥了一声,“池英,不得无理。这是平恩王。”
那池英尚不知情,此时一听这话,唬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愣在当地,怔怔地看着他。
谁知那平恩王倒似很客气般,笑道:“论起辈分来,池英还是我的叔父呢。”
他这样客气,池英便更唬了一跳,只顾弯腰作揖,一个劲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清映便不由掩嘴低笑了一声,方问:“王爷这个动静,莫不是赔罪来了。”
乐安公主沉声唤了声“清映”,她方噤了笑。随手择了把椅子坐了。
又听得乐安公主道:“胤籍才到都中,还带来如此多的礼物。你们不谢他,倒来排场他。”
池英便又作揖道:“如此多谢王爷了。”
清映这才想起,乐安公主口中时常提起的知己好友正是他平恩据王的娘亲,如今的平恩太王妃。她如何竟将此事忘了。
楚胤籍回过身来坐了,乐安公主才问:“你娘亲和姐姐可知什么时候到?”
他便道:“近来连日大雪,天冷路滑,娘亲和姐姐又娇贵惯了,想必过了月末才能到呢。”
乐安公主叹了回气,道:“我听说济北侯的病势沉重,只怕……她们赶不上呢。”
楚胤籍方敛了笑容,沉声道:“若是赶不上,也是天意罢。”
清映理了理衣袖,头也懒得抬,只是淡淡道:“你是济北侯的外孙,有你尽孝也是一样的。”
楚胤籍点了点头,方挤出些笑意,问道:“不知侯爷如何不在?”
乐安公主遂道:“他呀,虽没甚要务,到底闲不住。因不知你要来,一早就去外头会门上的宾客了。”
正说着,下面来了人,站在门上回道:“姑娘后日要穿的衣裳做好了。”
乐安公主便道:“送到清芜阁去。”转念一想,终究不放心,便又让那婆子将衣裳捧来,要亲自查看一番才罢。
那婆子出去片刻,果然又捧了衣裳进来送至乐安公主手中。
楚胤籍瞧是件雪色的软烟罗广袖长裙,藤青滚雪的领子袖口,烟青银纹白梅披帛,一色银纹青底的玉带,红银交织的红梅花缀在裙上。尚未穿上身,便已觉得很美。
乐安却并不展开,只细细抚靡了会子,便又打开其旁锦盒去瞧,是两枝才做好的牡丹琉璃步摇。
楚胤籍便道:“姑奶奶好会选样子,这样的颜色正配清映姑姑呢。”
清映却道:“怪道你前几日命人给我量身,才是做这个。”
乐安公主抬眉瞥了她一眼,自顾自笑道:“后日虽是秦姬的生辰,到底是你第一次见九皇子,不能失了礼数。”
楚胤籍听得这话,不由低眉忍笑。
清映只觉面色讪讪,再没意思,只是低头取了茶来喝。倒是池英笑道:“娘亲不必做这个,满朝王孙贵胄家的女孩,哪个比得过姐姐去?”
此虽是玩笑话,楚胤籍却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忙点头赞同。
乐安公主听得生笑,只清映不理,驻目瞧着案上一盆茶花开得正好,绯红似女子锦裙。
京都城外的昌幽园,总是每年寒冬京都最有生气的地方。
虽然连日下了许久的雪,那茶花搁在草庐里,每日皆被保护得甚好。以至于大雪掩城,那草庐依旧是满眼灼灼烟霞。或漫如红云,或似青雪凄凄。
只是自楚胤玄听说那是温清映最喜爱的物什后,便再也不去那里。即便偶尔闲时逛园子,也必然会绕过那里。
他向来懒理政事,此次去常山办事,并不是他心之所至,不过是为了不见某人。如今回来,仍旧要将政事撂开手的。却奈何皇帝以为他对政务终究是上了些心思,便迫不及待地与了些奏章令他批阅。
他便只得将折子带回昌幽园,每日皆有宫人送折子过,次日再将他批阅好的折子送回去。但他却怎么,也不愿在宫中长住。
不想,这一日容臻却来求见他。小太监来通报时,他正撂了奏折,命人在结冰的湖面上凿了个洞,搬来桌椅等物,坐在岸边钓起鱼来。
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声“殿下”,他微微侧目瞧了一眼。仍旧别过头去,只是淡淡问道:“将军找我何事?”
容臻却未立即答话,只是见他钓鱼的样子,不知为何,猛然想起那日在杏园中的情景,垂钓的老翁,掉入雪里的梅花簪,月黄色的白茶丝帕。
楚胤玄见他半晌不答话,便回身看他。那一张温润俊逸的容颜却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什么。他方凝了凝眉,复沉声唤了声“将军”。
容臻忽回过神来,神情微微有些促狭。只是回头唤了声随行的小厮酩夏,道:“把那锦盒拿过来。”
酩夏听了,便忙捧了一方锦盒行上前来。
楚胤玄瞧时,正是当日自己拿给他,让送去给温清映的锦盒。此时见原样反还回来,便微有不悦。抬眉望着容臻道:“这是何意?”
容臻却摇了摇头,只道:“清映只说让我将这个交给您,别的一概未提。殿下打开看看便知。”
楚胤玄略顿了顿,终还是将鱼竿放下,就着酩夏的手将锦盒打开。仍是一张卷好的宣纸,拿着青色丝带系着,却与他当日那副有异。
他不想能收到她的回字,心中微微有些惊奇。心中瞬间思虑万千,只想无论写什么,终究看了,便将它抛开也就是了。于是顿了半晌,方将那丝带解开,将宣纸摊开。
谁知那上面回的却正是对应他的《鹤冲天》的一首词。乃道:
“轻帘残烛。月明转横波。帘笼夜华透。晓云归。
未曾贪浮名。眠宿酒,闲锁居。琴案静有声。沉香盈闺,难理风啸雪急。
凭人为主,惟有沈吟对。哀乐不可决。任荣衰。
既是东君意。随为事,不敢逆。
此身此心就。何关风月。自堪荆钗布裙。”
那字飘逸灵动,却似有他亦不及的潇洒决然。
他自来听说她才学不输男儿,只道是众人夸大其词,如今一瞧,却实实在在再不敢小看。
只是,可惜可惜,偏偏是父皇母后定的婚约,他便再难提起丝毫兴趣。只得转而冷了眼,将那宣纸往锦盒里一撂,仍旧转过眸去,仰躺在椅子上闭眼歇息。
容臻见他这般情景,自不知如何应对。幸而一旁的刘探见着,忙将那锦盒一接,笑向他点了点头。
容臻既办完清映嘱托他的事,便不欲再多留,于是匆匆告辞。
楚胤玄向来心冷口冷,懒得同人应酬,便连假意留他的一句话也没有,只略点了点头,便任他去了。
谁晓得那园子颇大,左右皆是山石清溪,花草流芳。过得蔷薇架,茶花草庐,牡丹圃,海棠林,梨花园,菊英舍,荷花塘。此时节虽花多未开,但那雪一旦化了大半,青木碧草,溪水萦迂。楼阁皆应景而建,或清庐草舍,或绿窗柳轩。着实似武陵好景,只是太大。若非刘探领着,便就迷了。
好容易出得园来,却见那园门口不知何时多了辆红锦绿盖的马车。正有个遍身绫罗的小丫头向那门上的小太监道:“去通报你们九皇子,我们云拂公主求见。”
刘探见此,忙行上前去问那丫头是什么人。
容臻见那丫头衣着服饰与汉人略微有异,说话亦带地方口音,态度却甚趾高气扬。且她口中的云拂公主亦从未听过。便揣度应是异族王室。
忽听得酩夏唤他道:“爷,该上马了。”
他遂未及细想,匆匆上马离去。
谁知那小丫头却早瞧见了他,待人骑马行出老远,方回身隔着马车车帘低声朝内道:“适才过去的那个公子,好个人才,丝毫不输九皇子呢。”
那车帘便微微掀开一角,一双丹凤眼似探未探地瞧着容臻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