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依稀霜月静轩窗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41  更新时间:14-06-24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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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探同容臻出了校场,却并不走大道,为了节省时间,捡僻静小路走。但走了许久,又偏离了去九皇子寝宫的方向,转而往椒房殿的方向行去。
    虽然自皇上赐了昌幽园与九皇子,他近年已甚少在宫中居住,但若回来,也应是在寝宫见他。此刻却往椒房殿走,他便心下生奇,不由问道:“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见殿下?”
    刘探遂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殿下才进宫见了皇后娘娘,这会子就要出宫回昌幽园。所以约将军在朝池楼见。”
    离椒房殿不远,出宫必过朝池楼。
    容臻便不多言,只默默随他走了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乐河上立着两座两层小楼,犹如八角亭般,以桥相连,朗阔通亮,八面轩窗,尽皆洞开。
    那便是朝池楼了。
    刘探引容臻一径上了楼来,只道:“殿下在桥上等你呢。”便驻了步,不再动了。
    容臻往那桥上瞧去,果见一道疏冷的背影立在寒风中,白衣决然,纤尘不染。翩如寒天雪,空中云。好似那风稍稍再大一些,便要将人吹散了似的。
    容臻便走得上前,躬身作了揖,方问:“殿下找臣,可是有事?”
    楚胤玄原望着楼下平静无波的河水出神,听得他说话,半晌方头也未回地道:“辛将军这两年将禁卫军管得很好,怨不得父皇时常夸你。”
    他这话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无喜无悲,像是寒风送来的,瞬间又随风去了。
    容臻便恭敬道:“殿下过誉了,这不过是臣的份内事。”
    楚胤玄的嘴角微动了动,疑似一抹冷笑,一瞬便没了。
    容臻见他不答话,只得又问:“殿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楚胤玄微微抬了抬头下巴,淡淡道:“我听说你是温清映的表哥。”
    容臻顿了半晌,低头道:“是。”
    楚胤玄略点了点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唤了声“刘探”。
    容臻回眸去瞧,刘探已捧了方雕琢精细的紫檀锦盒过来。
    只听得他淡淡道:“听说温姑娘平日极爱收集诗词画作,这是我近日信手写的一副字,烦将军替我带去给温姑娘。”
    他见容臻并未立即去接,似瞧出他心中疑虑,又道:“我与她虽然婚事既定,但过从甚密,却易惹人非议。你是她的表哥,想来若是你送去,旁人便不会多话。”
    “殿下说的是。”他只得伸手将锦盒接过。那锦盒冰冷冰冷,没有温度。他拿在手中,只觉得沉重。
    楚胤玄瞧着他的眸里亦清冷如冰,只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那嘴角又似隐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容臻怔了怔,没有答话。一心望着手中的锦盒,心绪不宁,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只隐约听得一声凉薄的话语:“将军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他抬头瞅着天际,浓云不散,好似随时要下起雪来。那样寒冷的风吹来,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捧着锦盒的手微微渗出汗丝。
    清映到西府去瞧扶矜练舞,不过半日,便至薄日西垂。只得告了辞,又到前头叔母正房辞行。
    才至正房门口,却隐隐听见里间有说话声。她恐内有客人,不由顿了顿。不想前头的蘅湘已然掀了毡子,回身看着她轻轻唤了声:“姑娘。”
    不过片刻,便听到里间有细碎脚步行过来,问:“是清映姑娘么?”
    清映只得走进来,对那丫头道:“是我。”再去瞧屋中,只见陈氏坐在正首西面的炕上,右首坐着温沐周。左首坐着的男子,清映却并不认识。
    清映便道:“原来大哥哥也在。”又向陈氏道:“天色将晚,恐娘亲担忧,特来向叔母辞去。”
    陈氏便忙招手叫她过来坐,笑道:“吃了晚饭再去,也不差这一会子。天色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清映却并不过去,只推辞道:“叔母挽留,原不应辞。只是近日父亲才闲下来,每日夜里皆要同我们一道用饭,恐要问话的。又适逢前几日池英在外闹了事,被娘亲关了紧闭。我若再晚归,虽说是在叔母家无妨,娘亲亦不会追究。只是池英心中难免不服。”
    陈氏只知她字字在理,便不再苦留,只又道:“这是你大哥哥的表兄弟,信都侯家的,叫孟誉初。也算是你的哥哥了。”
    清映才望过去,一身暗纹湖蓝袍子,发上端端束着银纹墨冠,甚是俊雅英气。她虽然不识,却仍觉得有些熟悉。似在那日甘泉楼中见过,可那样多的王孙公子,她却再难记起。便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略略行了个礼。
    只听陈氏又道:“誉初的娘亲让人从信都送了些茶叶来,只是你大哥哥和你两个姐妹皆不爱吃茶,我平日吃得也不多。你若喜欢,便那些回去。”说着,便命小丫头捧出来两个青瓷罐子出来。
    江城侯府虽然不缺茶叶,清映却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只得收了。方才告辞出来,陈氏又命温沐周送至大门外。
    那园子曲曲折折,也走了好半晌。
    清映因想起下午扶衿告诉她的话,遂不由问道:“听扶衿姐姐说,大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了,年后就成亲。”顿了顿,又道:“听说,是太尉大人的小女儿,才十五岁。”
    温沐周默默点了回头,方道:“父亲做的主,我也只有听的份罢了。”
    清映侧目望了他一眼,只见那目光沉沉隐着丝酸楚。清映便道:“听说惜鸢姑娘性格温婉,想必日后能定与大哥哥举案齐眉。”
    温沐周却摇了摇头,“我父亲的境地,妹妹一家这么些年不在京城,想必不甚清楚。只因姑父素来同太尉大人不睦,我父亲又在太尉大人手下为事。太尉大人难免迁怒于父亲,处处为难他。父亲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和家族的荣耀,不得不让我娶秦惜鸢,让扶衿嫁给,十一皇子。”
    清映微微抬了抬头,见那天边云霞织锦,沉若彩练。微微笑了笑,似在安慰他,“叔父没有错,大哥哥应体谅他才是。譬如我,就很能体谅我的娘亲。”这话说的有些苦涩,又好似是在慰藉她自己。
    温沐周展眉一笑,转而又问:“妹妹今日去瞧扶衿,可知她舞练得如何了?”
    清映凝眉问道:“大哥哥日日在府中,如何不知?”
    他却无奈苦笑,“这几日,我去瞧她,她总是闭门不见。看来是娘亲逼她得太紧了。只是,前些日子,她还说不想嫁。不知如今怎么又如此苦练舞了?”
    清映凝了凝眸,问:“大哥哥,可知她练的是什么舞?”
    温沐周摇头道:“我只晓得是要在秦姬娘娘的寿宴上献的舞,其他便一概不知了。妹妹可是知道?”
    清映听罢,只是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一时,既至大门外。温沐周亲送清映上了马车,又叮嘱了随行的意琅等人小心伺候,方驻目等着马车行远了,方才进去。
    那西府离东府江城侯府并不远,不过只隔了一条街而已,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早有丫头仆从候在大门外迎接,赶在掌灯前,将她迎进府中。
    不想才至她娘亲正房院里,便听得里间有朗朗诵书声。
    她忙挥手令外头的丫头禁声,隔着门帘,侧耳静听: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这背书声,正是出自池英之口。
    好半晌,终于背完了。
    她方掀起帘笼,走了进去。正听得她父亲温伯贺道:“背得这样磕磕绊绊?可理会了没有。”
    乐安公主于一旁吃着茶,叹道:“罢,这几日拘着,也算有些长进。”说着,正瞧见清映进来,便道:“听说你到那边西府去了,可是做什么去了?”
    清映见池英朝自己努了努嘴,却并不理会,只道:“还能做什么去。去瞧瞧那边大姐姐和二妹妹罢了。只是巧遇着大哥哥的表兄弟送茶叶过来,随道送了我一些。”
    乐安公主便笑道:“什么好不好的东西,你也收。”
    清映听她这话口气有些酸,便不理她。自在那正榻下面择了把椅子坐了。
    只听得她父亲向她道:“我听伯岸的意思,是要把扶矜那丫头嫁给十一皇子,那丫头从小就温和怯懦,真是可怜见的。”
    清映听得这话,只觉好笑,便道:“那依父亲的意思,我岂不是也是可怜见的。”
    温伯贺抬眉望了她一眼,笑道:“你和她自然不同。九皇子不是十一皇子,你也不是扶矜。如何能相提并论。”
    清映绽眉一笑,眸中甚是淡然,只说:“十一皇子虽然风流,九皇子却冷漠寡情。大姐姐虽然性格怯懦,我也不是那种会争会抢的。父亲如何就断定我跟她不一样呢?”
    温伯贺被说得有些语塞,正思虑如何作答,便听得她娘亲道:“你这孩子,难为这些日子进京来懂了些规矩,如何老毛病又犯了?”
    温伯贺同池英听罢,皆默默一笑。独清映转眉去接丫头递过来的茶,不理她娘亲的话。
    一时用毕晚饭,天已黑尽。意琅等人打着灯笼将她送回清芜阁。
    蘅湘早薰好了香,备齐了盥洗用具。待服侍她梳洗已毕,方才猛然想起一事。忙匆匆去取了方狭长的锦盒来。
    清映才换罢寝衣,从屏风后转出来。见蘅湘手中拿着方锦盒,因眼生得很,便问:“这是什么。”
    蘅湘遂道:“这是下午大将军府的容大爷送来的。”
    清映只当又是他兴起所作的画,未及多想,便将那锦盒打开。果见那里面一卷尚未裱好宣纸,隐隐有墨迹透出来。只是那上面又搁着张书笺。
    她将拿书笺拿出来,搁到灯下细看,却只有雅致逸若的八个字:“此物乃九殿下所赠”。
    她心中蹙然震动,举目去望锦盒中的那卷宣纸,只觉惊而无喜。好似扣了道锁,如何思如何想也无法解开。
    蘅湘见她半晌不动,只得又将那锦盒凑到她跟前,唤了声“姑娘”。
    她的神思收回来一半,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它取出,缓缓打开。
    那上面的字遒美健逸、翩若惊鸿,只见书着:
    “寒天中夜,竹肃冷声萧。依稀霜月散。静轩窗。
    曾料雪纷乱,难为漏屋暖。凭风揭茅庐。纵心怀远,竟成寥寥长恨。
    梦里千秋,隐约碧水泼墨。手执疏狂毫,恣意就。
    更任风摇雨摧,身惟立,衣决绝。功名随一梦。万事成灰,笑将锦衣抛。“
    清映就着烛火,不知看了多少遍。直至意琅来唤她歇息,方才重新卷好,搁回那锦盒中。
    那外面积雪深深,天上月清云朗。只寒风呼呼地拍着窗柩,碧清的月光映得鹅黄的纱幔如铺了柔光,隐隐能瞥见她的丝缎锦被上绣的粉藕莲花。
    九皇子所写《鹤冲天》应着如今这般天色,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翻来覆去,睁眼闭眼,脑中仍是一句“曾料雪纷乱,难为漏屋暖。凭风揭茅庐。纵心怀远,竟成寥寥长恨。”睡着睡着,她忽地轻轻低笑了一声。这一笑,却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
    睡在隔壁的蘅湘因觉轻,又同她只隔着帘笼,她一起床便已知晓。于是忙起身点了蜡烛过来,问她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清映不答,只默默在书案前展开了笔墨,向她道:“你把蜡烛留下,自去睡去”。
    蘅湘却并不听,见她这半夜起来写字,倒也不劝,只默默候在一旁替她研墨。
    只见她轻轻一笑,挥毫落笔,不过片刻,便已写就了一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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