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寒枫凄凄云中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83  更新时间:14-06-22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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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安公主自杏园回来,不过多时,便至上灯时辰。园子灯火通明,映得那雪澄黄澄黄如金雪一般。
    本因下雪,园子里树木花草也多,她早些时候便吩咐清映不必她日日过来,免得不方便。今日思起午时的事,却忙让人去请清映过来
    用晚饭。
    清映原正用着饭,忽听得娘亲让她过去,便知是有事。只得放下碗箸,让意琅拿了斗篷来披上,又套了靴子,方匆匆往她娘亲院中去
    。
    园中雪积得没过脚踝,意琅一面馋着清映,一面道:“也不知这个时候叫过去做什么?好一番折腾。”
    前头打灯笼的好几个婆子回过来头不满地瞧了她一眼,仍旧回过头去。倒是一旁的蘅湘轻轻笑道:“想是好久没同姑娘一道用饭了,
    想着姑娘呢。”
    意琅冷笑了一声,只道:“今个儿中午才一起用过饭呢。”
    清映的身子略顿了顿,侧过眸来瞧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意琅吐了吐舌头,这才住了口。
    及到了她娘亲正房,浮竹早迎了出来,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子才来,公主都等急了呢。”
    意琅便笑接道:“姐姐去雪地走一趟,想是还没我们姑娘走得快呢。”
    浮竹微微有些促狭,便不接话。自替清映解了斗篷,引着她到摆了饭桌的正屋去。
    乐安公主正坐在椅子上饮茶,瞧见她来,方向众人道:“可以摆饭了。”
    原因怕清映来得迟,便让人将各色菜式先放在盒子里暖着,等她到了再摆出来。饭桌虽是悉数珍禽,清映却只命意琅乘了碗清笋汤来
    喝,别的皆不动。
    乐安公主便道:“你近日用得都这样少?”
    清映遂摇头道:“只是娘亲叫人去唤我时,我才吃了些。这会子不饿。”
    乐安公主却自夹了些酒酿鸭子到清映碟中,道:“你虽然不饿,这会子过来,路上必得受凉。等会再空腹回去,你夜里必不舒服。”
    清映听得如此说,只得又用了些。
    却听她道:“你今日午时是出去做什么了?”
    清映微怔了怔,放下碗筷,抬头望着她,“娘亲这话怎么说?”
    乐安公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说:“你打量我不知道?我早瞧见池英的小厮过来回话了。可是他又在
    外面惹祸了?”
    清映略沉思了片刻,浅笑道:“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何必还问我呢?”
    乐安微有些不悦,索性也放下碗筷,浮竹忙递上帕子与她,“他那孩子,身上流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血,你如此护着他,将来保不齐
    要出事的。到那时,你再护着他也不能了。”
    清映微沉了沉眉,却不答话。
    乐安却对浮竹道:“让人到问棠院去告诉他,自今日起,一个月不许他出门。若他执意要出去,只管打断他的腿才罢。”
    浮竹忙答应着去了。
    清映冷冷笑了一声,乐安转眉瞧着她,又道:“好在不过只在京城呆几个月,你一旦出了嫁,我们仍要回江南的。否则留他在这里,
    不知要惹多少祸出来。”
    清映心微微一沉,再没心情坐下去。只道:“若娘亲再无别事吩咐,我就先回去了。”意琅忙命人将盥洗用具端上来,清映一径漱了
    口,用帕子拭了嘴角,连茶也不喝,便告退去了。
    画令楼遍植的梅花终究还是尽数开了,容臻从母亲处用过晚饭回来,远远地只瞧见夜色下,漫无边际的白色,泛着冷冷的幽光。也不
    知是梅花,还是积雪。只廊下数枝红梅像极了新娘子头上的琳琅珠花,烈烈摇曳,红如烛火。隐隐散来的幽香,也不知到底是梅香,
    还是雪香。画令楼掩在重重梅影中,几星烛火微微亮着,却遥远如江面上的船灯。
    容臻只觉一阵寒风吹过,虽然披着斗篷,却仍觉得寒意瑟瑟。偶然听得身后的丫头画屏道:“今日的月色倒好。”
    容臻仰头望去,那夜空深蓝,寥寥几点辰星,一弯如掠过潺潺泉水的新月隐在几缕轻薄的云中。似笼了轻纱,既远且近。
    画屏服侍容臻换了寝衣,燃了熏香正熏着锦被,回头见容臻仍在灯下看书,便轻声道:“我听服侍夫人的姐姐说,今日夫人与那边西
    府的夫人在谈论爷娶亲的事呢。似要让爷娶永羡公主的意思。”
    容臻略怔了怔,握书的手缓缓垂在书案上,再无心看一个字。
    她又道:“爷若自己心里有中意的人,终究还是早些告诉夫人好。夫人那样疼爷,定会为爷做主的。只怕将来,议定了婚事,再改便
    不能够了。”说着,自轻轻替他收拾了书案,将他放下的书合上,搁在一旁。“爷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进宫呢。”说罢,方才退了下
    去。
    容臻抽出袖间一方锦帕,拿在手中瞧了瞧。那锦帕像是沉在湖底的月牙,泛着潋滟的月黄色。两朵并蒂茶花开得正好,清清淡淡的雪
    白,细致绵密的针脚。他怔怔瞧了良久,只觉手心渗了汗珠,恐弄脏了丝帕。方从书案下抽出一个小抽屉,拿出方小小的锦盒,原来
    装着一张浅青色的浣花笺,他便又将那锦帕整整齐齐叠好,放了进去。
    他年纪轻轻,没有任何功勋,当今皇上便与他统领禁卫军的差事乃是今朝一桩异事。于是所有人虽口中不说,私下也尽以为他靠的是
    父亲的裙带关系。如此一来,其他为事的将军便都不肯帮他,他亦不肯请父亲帮忙。因此这两三年来,着实十分辛苦。
    幸而去岁皇上将信都侯家的长子孟誉初留在禁卫军中任职,有他帮衬,方才好些。
    不想昨日假去,今日才至宫中,便听得兵士来报,因这几日下雪,军中操练便耽搁了几日。有人便乘着空闲,喝醉了酒,一言不和,
    闹起事来。幸得昨日夜里孟誉初回军中办事,正好遇见,方制止下来。当时并未处罚,只是将参与打架的人都关了起来,等候次日容
    臻发落。
    哪里又晓得,叫右卫将军公孙道知道了。那个人虽在军中任职二十多年,却无甚功绩,又十分迂腐。仗着父亲是得了些功勋的济北侯
    ,妹妹又是平恩太王妃。便将辛容臻、孟誉初等一众小辈不放在眼里。却不想,辛容臻如今职位却在他之上,凡事需听从他的安排,
    心中便很不服气。但在军中一日,便一日想着如何揪容臻的错处,叫他让位。
    夜里既得知了这样的事,便欢喜得无可不可。次日一早,未用早饭,便到军中去瞧热闹。
    容臻到禁卫殿时,右卫将军公孙道、左卫将军孟誉初,及其他三位中卫将军也尽已到齐。
    容臻因已知缘故,遂叫人将昨日夜里闹事的人传上来回话。那几个士兵便将发生的事详细重述了一遍,不过是趁着醉酒起了冲突,打
    了一架,如今个个头破血流,也无人治伤。自己胡乱包扎罢了。
    容臻思虑了会子,只道:“拉下去每人打三十军棍,停两月俸禄。”
    众人皆觉合理,只右卫将军一人不满,冷笑道:“将军如此处理,只怕不妥罢?”
    容臻素来知道他多事,却也恭敬道:“公孙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孟誉初见他又有话说,便忙悄悄让人将几人带下去。只听他道:“醉酒闹事,破坏军纪。应当革职处理。将军如此行事,难道不怕将
    来众人都跟着学样子?”
    容臻摇头笑道:“公孙将军多虑了。禁卫军的将士向来严于律己,且都是从各军中挑选出来的良才。大约无人会自毁前程。况且,我
    对他们的处罚已经足够严厉了。军棍三十,只怕要大半个月不能下地了。”
    正说着,下面人送了茶来。他便向众人道:“这是贡茶,几位将军尝尝。”
    除了右卫将军,其他几位尽都含笑接了。公孙道却又道:“说来,这一次的事,同将军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将军允许将士闲时饮酒
    ,便不会出这样的事。所以,将军应负大半责任罢?”
    容臻略沉吟了片刻,方道:“公孙将军这话说得虽然不错。但我允许将士闲时饮酒是为了鼓舞士气。诸位有目共睹,这两年,军中将
    士日日操练,早有思家怠惰之心。虽然偶有饮酒,却并未耽误正事,二来,军中士气比从前有盛确是事实。这一次闹事虽与醉酒有干
    系,但那几位兵士平日早生嫌隙,只是借酒发作,并不是一日之祸。”
    公孙道却不由冷哼了一声,“你我说这话并不算数。我已将折子送到皇上跟前了,听凭皇上处治罢了。”说着,那目光静静瞅着容臻
    ,明里闪过一丝得意。方甩手去了。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了几眼,并不敢说话,只默默将茶放下了。
    容臻仍旧神态自若,只回身又坐回椅子上,“几位将军若是无事,便忙去罢。”说着,自执了案上的兵书来看。
    众人见此情形,遂都告辞出去了。独孟誉初一人仍在殿中。
    他倒也不问他别话,只是随意在左首择了把椅子坐了,捧了茶来抿了一口,笑道:“这正是好茶。”
    容臻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笑了笑。仍旧低头去看书。
    用过中饭,教场上的雪扫尽了,孟誉初方领着众将士练习箭术。容臻正巧走过,略顿了顿,众人便起哄要容臻同孟誉初比试箭术。
    因容臻手中尚拿着兵书,便推辞道:“今日罢了,改日再比罢。”
    孟誉初便笑道:“去年我输给了你,今年却不知是怎样?你莫是怕我箭术精进,你怕在属下面前丢了面子罢。”
    众人便越发起了哄,要容臻非比不可。容臻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孟誉初倒不客气,自拿了弓,连发三箭,箭箭皆在靶心。唯有第三箭稍稍偏移了一点。
    众人一阵欢呼,容臻一面接了身后的卫将递来的弓,一面朝孟誉初笑道:“你箭术这样精进,看来我是落在你身后了。”
    孟誉初却含笑摇了摇头,“先射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容臻便收了笑,弯弓搭箭,连发了两箭,皆都端端中了靶心。
    正要发第三箭,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他:“辛将军。”那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士兵欢呼之声渐渐止了,孟誉初回身
    瞧了一眼,暗暗伸出胳膊撞了一下容臻的肩膀。
    又听得一声“辛将军”,这一声近得却像是就在他身后。
    容臻最后一箭终究没有发出去,回身瞧见,那人虽不相熟,他在宫中当值这几年,终究还是见过几回。乃是九皇子身边的大太监刘探
    。
    “将军,我们九皇子有请。”
    容臻回身将那箭递给卫将,抬眉问道:“可说有什么事吗?”
    刘探便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着要问将军几句话罢了。将军这会子就随我去罢,免得皇子等久了。”
    九皇子素来同他没有交情,虽然相识有许多年,但同他说过的话寥寥无几,更不曾私下单独见过。容臻自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推辞
    ,便答应道:“我这便随你去就是。”
    话音才落,便见公孙道自远处匆匆行来,见了那刘探,便笑问:“公公如何来了?可是九皇子有什么事不成?”
    刘探顿了顿,笑道:“公孙将军说笑了,不过是殿下找辛将军说几句话罢了。”
    公孙道的嘴角僵了僵,面色微微有些促狭,只回头瞧了眼容臻,方让出道来,道:“公公代我问殿下安。不知昨日送去的那个东西,
    可还入得了殿下的眼?”
    那公公便道:“你那个东西,殿下甚是满意。只是你呈上去的折子,殿下看了,觉得此事与辛将军并无干系。且殿下听说了今儿早晨
    辛将军处理的法子,觉得甚合理,并无不妥之处。殿下还特意让我带句话来,辛将军乃是禁卫军统领将军,他的命令,做属下的,不
    应有异议。若是他处理的法子果真不妥,再上报不迟。如今却在辛将军未处理之前,便瞒着将军上折子。这便是公孙将军的不是了。
    ”
    原来,如今皇帝已将部分折子交给九皇子批阅,公孙道那份折子,正好就在其中。
    公孙道听得脸色铁青,再挤不出半分笑意。半晌方垂首道:“殿下教训得是。”
    孟誉初听了,只低低垂着头暗笑。容臻却并无甚表情,只嘴角微微动了动,面上仍是淡如水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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