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梦中萧萧青竹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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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杏园之所以叫杏园,便是因杏花扬名。只是如今这个时节,杏花未开,却是大雪满园,树影枝桠斑驳依稀,却不敌那一片晶莹如玉。
    那天似仍在下雪,稀稀疏疏,偶有雪珠落在斗篷上,犹如银饰水晶,却比那些凡物轻盈。
    意琅打着伞随她出了戏楼,行了不久,便不见半个人影。清映见她不时往戏楼望,便道:“知道你想看戏,你回去罢,我自个儿走走。”
    意琅忙欢喜地点了点头,转眉想了想,只觉不妥。遂道:“我去唤黛眉来服侍姑娘。”
    清映却摇头道:“这倒不必,我就在这附近逛逛便回去。她许也正看得尽心呢,怎么好叫了她来。”见她不安地四处张望,便又道:“这杏园外头都有人守着,你怕什么?何况,我是那等柔弱的不成?”
    意琅见她如此说,心下稍安,只说:“我就在楼下等你,你略走走便回来,免得等会公主要问。”
    清映自含笑接过她手中的伞,往那静静的杏树林中走。因雪积深厚,一步步走得甚是缓慢。园中假山亭台,虽比不得她们府中,却也别致有趣。只因尽被雪覆盖,只觉白茫茫一片。
    意琅见她行出良久,这才回身去了。
    清映虽喜安静,却也喜欢四处走动。只是因到得京城后,又有了婚约,这才处处谨慎,轻易不敢走动一步。如今四下无人,才凭心游览。自然比那日进宫所见所闻更令人欢喜愉悦。
    不想进了杏树林,才见着个人影独自站在一株杏树下。因那人一身雪青的斗篷,身姿风逸,同那漫天雪景融在一起,轻易瞧不清,只当是雪罢了。只那头束着玉冠,流瀑般的墨发甚是醒目。
    她再细看时,那人一张侧脸,眉目清和,明泽如水。正是容臻。
    她拾步缓缓行上前去,“容哥哥什么时候出来的?”
    容臻因正望着不远处的池塘出神。那池子早已结了冰,只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头坐在亭子上钓鱼。听见清映唤她,方才回头看着她道:“我不大爱看戏,你出来不久,我便出来的。只因我走的另一道门,你不曾看见。”
    清映却轻笑一声,“想来,容哥哥并不是不爱看戏,是懒怠听别人讲话罢?”
    容臻唇角微动了动,牵出一丝温润的笑意,“妹妹也听出来了?”
    清映点了点头,“叔母不过是想让我娘亲和姑姑做媒,有她们撑着,扶衿姐姐要嫁给十一皇子倒不难。只是,她只怕不知道姑姑和我娘亲的心思。”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随着他的目光朝池塘上望去,口中喃喃道:“这个景象令我想到一首诗。”
    他道:“妹妹说得可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清映微微笑了笑,默默转身继续往前行去。容臻回眸瞧了她一眼,也跟了上来。
    她便将伞举过两人头顶,只是身量不及容臻,右臂有些吃力。容臻便伸手将伞柄握住,她才松了手。
    默了半晌,她忽道:“我想问容哥哥一个问题,只因当着别人的面,难以启口。正好此时并无旁人,便想着要问一问容哥哥。”
    他便道:“妹妹但说无妨。”
    清映顿了顿,脚步缓了缓,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毫无神采,缓缓道:“我想问,容哥哥你可知道,九皇子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容臻握伞柄的手微微松了松,不妨那伞一歪,伞柄碰到清映的头发。撞得那发髻一松,头上一支梅花玉簪掉入了雪中。
    两人俯身去捡,只因距离太近,清映的额头碰到了容臻的脸颊。只觉额上一片清润,心下微微一滞,她忙站起身来。
    容臻略顿了顿,微觉脸上有些烧灼,忙低下头去将发簪拾了起来。因那上面精致小巧两朵梅花,便不由多瞧了一眼。
    清映正要去接,却已见他抬起手将发簪轻轻簪入清映发中。清映虽觉有些不妥,却也并未阻止,只得垂着眉,任由他簪好。
    只听得他淡淡道:“妹妹这发簪很好看。”
    清映默默笑了笑,伸手去扶了扶那发簪,见确已簪好,方道:“我问容哥哥的话,还未回答我呢。”
    他浅笑道:“是了,我忘了。九皇子他,是一众皇子中最为聪慧机敏的一个,也是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个。只是缺了些对政事的心思,不比他六皇兄的雄才伟略。”
    清映凝了凝眉,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含笑点了点头,“他啊,对谁都冷若冰霜,包括他的父皇母后。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妾室,没有一个添房,对男女之事也最不上心。这便是他了。”
    清映顿了顿,方问:“他莫不是有龙阳之癖?”
    容臻摇头道:“不是,据我所知,他并没有一个男宠。连他近身侍候的人,也不可随意进他的暖阁。”
    清映复顿了会子,抬步往池塘边上走去,口中轻轻道:“他对府中下人怎么样?”
    容臻怔然望着清映的背影,那样猩红的颜色,寂寥而张扬,映漫漫大雪都变成陪衬。
    他道:“因为性子冷漠,所以从来都对所有人都凉薄寡情。我只知道,服侍他的下人,每日必得担着十二分的心。稍有不慎,便会责罚。”
    清映的心莫名紧了紧,只是住了步子,皱眉立在那里。
    容臻行上前去,侧目去瞧。只见她双眉微蹙,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神情微有些恍惚,目光空落落地望着白茫茫的池塘。
    他便轻声问:“妹妹担心什么?”
    她微微收回神来,勉强摇了摇头,双唇动了动,却并未吐出一个字,只是苦笑。
    他心中略有所悟,也是一时神思恍惚,只向她道:“性子再冷的人也有暖的时候,妹妹这样的品貌,还怕他对你不好?”
    清映听了这话,却露出一丝冷笑,“容哥哥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罢,目光移开,只是望着远处垂钓的老翁出神。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往后的日子。萧萧青竹屋,溪水屋前走。细雨绵如絮,抱琴晚归舟。可惜,如今都成了空谈。
    容臻只当是她安慰自己的话,便再不好说什么。只默默打了伞,同她站在那里。
    不想杏园厨房里的婆子提了装了鱼的水桶路过,因那路甚狭窄,走过两人身旁时,里面鱼的欢跳了一下,正将桶里的水溅了出来。
    因清映侧身站在,倒是容臻反应快,忙伸过手揽住清映的肩膀,侧身替清映挡住了。只是那鱼儿跳得太高,不妨溅了些许到容臻脖子上。
    清映被他一举动微微惊了一惊,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松开了她的肩膀。只因觉脖子上有些湿,他伸手一摸,却是水迹,不由苦笑了笑。
    那两个婆子忙跪在地上磕头,道:“爷和姑娘莫怪,是我们没看好这鱼,扰了姑娘和爷的清净。”说着,自取了怀间的帕子递过来,“爷擦擦?”
    容臻见那帕子微微有些泛黄,早磨旧了的。稍犹豫了片刻,仍旧伸手去取。不想手才伸出去,便觉清映将什么塞入了他手中。他抬手去瞧,却是张用的半新不旧、却干干净净的娥黄色帕子,那上面幽幽两朵青叶银丝白茶,倒十分脱俗。
    他抬眸去瞧清映,却听她道:“你们去吧,这没你们事了。”
    那两个婆子便欢欢喜喜地道了谢,自去了。
    清映见容臻还怔怔将那帕子拿着,神色微凝,肃目道:“还不快擦了,这样冷的天,不怕着了凉?”
    容臻听罢,方用那帕子轻轻将脖子上的水渍擦去。
    清映轻笑一声,别过头去。却见那垂钓的老翁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那湖面空空荡荡,实在再无何看头。
    正巧意琅匆匆跑了来,道:“公主找姑娘呢,快回去罢。”喘了口气,又向容臻道:“大将军夫人也在问容大爷去哪儿了呢。”
    清映便垂眉道:“我们回去罢。”
    容臻默默点了点头,才走了几步,忽想起手中的帕子,正要还她。却听得背后有人唤清映:“姑娘在这里呢!给姑娘问安了。”转眉又瞧见他,只得又道:“容大爷也在?”
    清映见是池英身边的小厮,略有几面之缘,平日倒也乖巧,今日却这样行色匆匆。便问:“你不跟着你二爷,这会子来这里做什么?”
    他便急道:“可不是爷又闹事了么!”
    清映微皱了皱眉,“这话怎么说?”
    他喘了几口气,方道:“我们家爷原本今儿个在甘泉楼请几位公子爷喝酒听曲的。不想因为那个唱曲的姑娘和别人闹了起来。把酒楼都给人砸了呢。这会,只怕还没歇着。”
    清映又问:“那人是谁?”
    他方道:“正是不晓得此人是谁。只是看来头气派很不一般。爷怕在其他公子爷面前折了面子,那人又不肯相让,是以僵持不下。爷又怕让侯爷公主知道了,回到家中又挨责罚,才不敢妄动。让奴才来悄悄问一问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清映冷冷道:“这样的事也值得他巴巴得派了人来问我,你告诉他让他自己看着办罢。”说罢,再不理那个小厮,携了意琅就要走。
    那小厮便躬身赔笑道:“好歹姑娘说个法子,让我告诉爷去。”
    清映头也不回地道:“我并没有法子。”
    那小厮便为难地抓耳挠腮,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容臻便道:“我去瞧瞧罢。”
    清映回身瞧了他一眼,“他的事不管也罢。”
    容臻遂笑了笑,道:“他若真出了事,那又如何?你放心,我瞧瞧去,不叫他惹祸。”
    清映还欲再劝他,不想话未出口,他已经含笑同那小厮一道去了。
    雪地里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子便行远了,她驻目望着,只听得身旁的意琅道:“容大爷笑起来真好看,像雪一样干净,我再没遇着个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清映回眸瞧她,微微笑道:“哪有人像雪一样的?你可是中意人家?”
    意琅有些羞赫,撇嘴道:“我不过说一句人家好看的话,姑娘就说我喜欢人家。怨不得是要嫁人的人了,心思这样不干净。”
    清映听得这话,神色微凝,有一瞬的恍惚,仍旧笑道:“以后我再不敢拿你这蹄子开玩笑了。”
    意琅并不理她这话,只是含笑扶着她的手,举着伞,慢慢走过雪地。
    那戏台上正唱着《长生殿》,清映却不大有心思看,只唤了个楼底下候着的一个小厮,让他去瞧瞧甘泉楼闹得怎么样了。见那小厮答应着去了,方同意琅上了楼来。
    乐安公主见她才回来,便道:“那边才听说容臻有急事去了,你又跑到去哪儿了?”
    清映淡淡笑道:“不过是觉得闷,出去逛逛。”
    乐安公主道:“外面下着雪,有什么好逛的?”说着,并不等她答话,仍旧转头去看戏。
    清映略坐了会子,下面便来人说该传饭了。众人便下了戏楼,去后面的院子用饭。
    因乐安公主极少在外面用饭,杏园里的人极为上心。清映跟着到院子里一瞧,因饭桌摆在亭子里,满院里站满了丫头婆子,来来往往服侍的人挤得抄手游廊水泄不通。
    好容易被众人簇拥到亭子里,却见那桌上山珍海味虽应有尽有,却无一样清淡之物。只因众人皆在,便只得也坐下略动了几口。
    正巧打发去甘泉楼的小厮刚回来,意琅到廊下去听他回话,去了不过片刻便又回来。
    因乐安公主只顾着同温氏、陈氏说话,无暇顾及清映。那意琅便俯在清映耳边轻声道:“打发去甘泉楼的人回来了,听他私下打听,和二爷闹起来的,好像是平恩据王。”
    清映略皱了皱眉,低声问:“平恩据王?封王无召不得入京。他该是在封地,如何来京城了?”
    意琅便道:“听说太王妃的父亲济北侯病重,派了人向皇上请旨允许回京探视。可圣旨才颁下没几日呢,平恩王爷便到了。可见是没拿到圣旨,冒然进京的。也怪不得他不敢表明身份呢。”
    清映听罢,匆匆放下牙箸,起身向众人道辞。只说是觉得乏了,想早些回去歇着。
    众人自然并不作他想,乐安公主虽知有些古怪,却也并不多问,只就让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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